“按理说它不应该是一个新闻，但是却变成了一件让大家都觉得好稀奇的事情，你不觉得有点搞笑吗？”

说完这句话，张海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母亲躺进ICU生死未卜，父亲开车撞人不知所措。30万的债务，在一夕之间落到了她这个长女的身上。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筹集钱款，她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办法：向300个人借钱，每人借1000元。

发出这条朋友圈后，第一笔借款在9分钟后转到了张海林的微信上。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她凑齐了30万。

在这看似不可能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此后数月经年，我做一个感恩的人”

2015年6月14日23时18分，张海林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篇文章。

文章的题目叫做《此后数月经年，我做一个感恩的人》。

此时的张海林，急需30万的救命钱。而当她查询完所有的银行卡后，却发现自己连10万都凑不出来。

站在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上海街头，27岁的张海林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钱从哪里来？找谁去弄这笔钱？”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自己能找到300个人呢？如果这300个人每人愿意借给她1000元呢？

假设一切都成立，那凑齐30万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联想到自己的收入水平。一个月可以攒下5000元用于还债，一年可以还完60人。

最晚最晚，她可以在五年之后还清所有债务。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在脑子里变得越来越清晰。回家之后，张海林花费15分钟的时间写下了那篇文章。

在文章中，她详细叙说了自己借钱的原因、借钱的方式和还款的方式。

“我寻找300位朋友，每个人借我1000元……我会清楚地备注和记得……”

“请相信我这个27岁姑娘的人品和性格……此后数月经年，我做一个感恩的人。”

文章一气呵成，张海林没有改动一字一句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直接就发布了出去。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当亲近的朋友看到她的求助后，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仅是因为她所面临的困境，更是因为她所选择的方式。

“林林，把文章删了吧。我现在手上还有10万块钱，可以借给你，不用急着还。”

“海林，你这样做显得太不真实了，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个骗子的。”

没有一个人看好这种借钱的行为。在这个浮躁繁华、现实至上的社会，怎么可能会出现那么多“老好人”？

这些劝告都是好意，但张海林还是委婉地回绝了。

“他们比较悲观，觉得不可能找到300个人。再说了，人家凭什么借给你？”

是啊，凭什么？是凭着那份素不相识的怜悯，还是凭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信任？

但不管是凭着哪种，张海林都成功了。

短短9分钟后，她的微信对话框内弹出了第一笔借款。

这位标号为001的朋友叫大鱼。她是张海林的微信好友，但也只是那种互相存在于好友列表中却从来没有过联系的好友。

说实话，张海林在收到第一笔借款时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汹涌的善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微信对话框的提示音就没有停过。不仅如此，还有越来越多的人申请加她为好友。

忙到后来，张海林和一个朋友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电脑，一个人负责手机。

朋友们将这篇文章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很多不相识的人也就此成为了她的“债主”。

除了1000元的转账，张海林还收到了许多鼓励和安慰。

“有一个今年即将毕业的学生，她正在做家教，说银行里的钱我俩一人一半。”

听了这话，主持人都有些忍俊不禁：“那就说明她可能也只有2000块钱，但转了你1000块。”

相较于这种经济状况拮据的大学生，也有部分“财大气粗”的人是不在乎这区区几千块钱的。

一位昵称为龙的朋友直接转过来5000元，美其名曰“你就当交了5个朋友。”

不过张海林有言在先，每人1000元，绝不多收也绝不少收。

一晚上的时间，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善意，将这个深陷泥泞的女孩子从黑暗中托举而出。

张海林不知该用何种心情去形容当时的自己，是幸运、是感动、还是感恩？

或者几者皆有。

她给每一位“债主”都标上了序号，从001到300。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还款顺序也是从小往大。

但也会有特殊情况存在。

“譬如一个创业的朋友。他自己也是起步阶段，资金方面不太富裕的。”

“那么他提出了这个要求，我在还款的时候就会先还他的，备注上我会标记‘提前还’。”

其实像这类陌生的朋友，或许自己还挣扎在未知的前途中。

但套用一句老旧的话——人间自有真情在。为了这份真情，他也愿意倾绵薄之力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还有一位标号为251的姐姐，她是一名环保义工。在所有借款的人当中，这位最特别。

因为她隔三差五就会主动找张海林聊天。而不像大部分“债主”，他们只会在借钱和还钱的时候交谈几句。

一开始，张海林有些不习惯。她猜测道：“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暗示我提前还款，因为她的序号还挺靠后的。”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这位姐姐不急需这笔借款，更不担心张海林欠账不还。

“她是担心我撑不下去，觉得我压力大了才来鼓励我。就像一个知心姐姐一样开导我，还问我需不需要找份兼职。”

一个陌生人能做到如此程度，真的在一定意义上让张海林重新审视了这个世界。

她的自我评价是“很硬的一个人”。但每每回想起这个孤独而又幸运的夜晚，她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变柔软。

带着这份感恩之心，她在此后数年不停地变换赛道，但却从来没想过止步不前。

“你能让他去坐牢吗？你能逃到哪去？”

在27岁之前，张海林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从小事事争第一。考试成绩一定要是第一名，如果是第二名的话那就要大哭一场。

长大后奔波于各大一线城市。在工作十分不顺心的时候，她也会大哭一场。

这些，就是当时的张海林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风浪。

“像父母生老病死、人生重大变故这类，我觉得起码会等到我三、四十岁以后才来到。”

但谁能想到，这些东西却在一瞬间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2015年3月份，母亲突然脑出血住进了ICU。不管需要花费多少钱，为人子女总是要尽到孝道的。

弟弟至今被父母保护在羽翼下，连独立都很困难。除了老两口的存款，其他费用就需要张海林补上。

母亲突遭变故，已经让27岁的她措手不及了。但时隔3个月后，又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

“6月14日那天晚上，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说我爸爸开车撞人了，人家还在医院里躺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海林是绝望的。她的人生，好像从这个节点开始就走上了不好的方向。

通过咨询和协商，最后需要张家拿出30万的赔偿金。

但30万是一个小数目吗？不，它不是。

父亲凑不出这么多钱，张海林也凑不出。何况，病重的母亲也需要救命钱。

“他（父亲）就说我去坐牢吧，去坐几年。”

“弟弟呢，从小到大没遇上过这么大的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逃。”

说出这些往事的时候，张海林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整个家庭岌岌可危，最后她竟然变成了那根顶梁柱。

“他们说出那些话。但你能让他去坐牢吗？你不能。你能逃到哪去呢？你逃不掉的。”

父亲是个卡车司机，母亲是个家庭主妇。这些年，父亲的车开到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

因为开车是很辛苦、很危险的，尤其是夜车。

“我父亲这个人开车是比较毛的，也正是因为有我母亲在旁边陪着、看着，所以他才没出过什么事。”

但没有母亲陪着、看着以后，父亲就出事了。

接连的变故降临到了这个普通家庭的头上。张海林觉得面前就像有个黑洞，就算是把她扔进去也填不满。

“你为什么没有那种逃的想法？”

“因为你逃不掉啊，你能以后都不在这个地儿生活吗？而且这个也是你的责任，必须想办法解决。”

作为一个女儿，她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变成一个劳改犯；

作为一个具有基本三观和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她也不能对父亲犯下的错选择视而不见。

尽管很难，但还是要面对。不能因为这些风浪就丧失生存的动力，也不能因为这些挫折就放弃所有美好的事物。

最后张海林对父亲说，这个事我来解决。怎么解决？她没说，父亲也没问。

其实她和家人的关系一直很疏离。时至今日，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孝顺的孩子。

“毕业之后我一直在外面打拼，很少回家也很少打电话。家里的责任我尽到，但没思考过和父母的关系。”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中国式家庭关系。父母内敛，孩子也不善于表达。

除了逢年过节的那一声问候，大家都各过各的生活。维系在两者之间的好像只有血缘，感情似乎谈不上有多深。

但事实并非如此。父母为孩子做了十件事，但孩子可能只看得到一件。

这一辈的父母不懂得如何赞美鼓励，所以孩子永远只能看见他们的斥责和不满。

同样的，父母也永远觉得孩子长不大。这也要操心，那也要操心，总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省心的。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孩子也已经悄悄长大。

“孩子爱父母，可以是奋不顾身的。”

纵然关系很疏离，但张海林还是愿意为了父母承担起一切。

“我不想为难别人；它不能用捐款”

当一个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绝大部分人想到的第一个办法都是向亲朋好友借钱。

要是张海林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她大概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凑齐30万。

“你当时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不想为难别人，让亲朋好友难做。而且一次性向一个人借很多钱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上。”

说到底，帮不帮你是别人的选择。可以说帮你是情分，也可以说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张家的债远远不止30万这么简单。父亲这摊子事摆平之后还有母亲，还有一家人以后的正常生活。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次性借出去几万、十几万甚至是几十万，如果自家也突然出事了呢？

“如果别人有需要，我又不能及时还上那怎么办？1000元就不一样，它不会对一个人的正常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

“一旦他们需要，我很快就能还上。”

在常人看来，张海林的这种借钱方式有些舍近求远，更有些匪夷所思。

但她在借钱之前只考虑了两点：一，不能影响借款方的正常生活；二，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上。

于是，一场“前无古人”的借钱行动在一个深夜拉开了序幕。

别人都觉得这是一场豪赌，而张海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呢？

不过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在踽踽独行的那个黑夜，人性的善良最终战胜了一切。

除了向亲朋好友借钱，有一些人也会选择募捐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很常见，你为什么不选择？”

“它不能用捐款，这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我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填补自己的空洞。”

强烈的自尊心使张海林在一开始就排除了这种方式。尽管家庭困难，那也不能掩盖自己的父亲是过错方这一事实。

这是自家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且自己具有赚钱的能力。如果用了这种方式，那就相当于不劳而获。

在工作之余，张海林也是一名公益志愿者。她跟随团队去过很多贫困地区，见证过太多太多的苦难和不屈。

在四川凉山，不知道有多少穷苦孩子正在挣扎求生。

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件新衣服，能有几本书籍和练习册，能高高兴兴地去上学。

住在大城市甚至就是小城镇里的人，都无法想象“原来还有人在过着那样的生活。”

这样的人才需要募捐，才需要社会大众无偿的、全心全意的施以援手。

而张海林的情况并非如此，她也永远不可能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方式。

“用这样的方式是违背了你的原则吗？”

“也不是原则，我觉得它就是一个常识，是一种适合我自己的方式。”

凑齐30万后，张海林立刻将钱转给了父亲，让他赶紧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别的事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而父亲在收到钱后也没有多问。自己年纪大了，儿子还不能独挡一面，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了女儿。

接下来的张海林，需要独自承担30万的债务。她没有回家看望过父母，而是卯足了劲地在赚钱。

自始至终，他们都保持着这种疏离的亲子关系。

“哭完以后再继续做”

每个月5000元的负债是可以还完的，但前提是不停努力、不断拼命。

因为张海林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收入水平能达到还债的标准。

从2015年到2018年，她换过6份工作。从2015年7月份开始，“五年还款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处于同一起跑线的时候，张海林必须比别人多付出一倍、两倍的努力。

她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除了逼迫自己以外别无他法。

而落在别人的眼里，大家都会夸赞她“太坚强了、太勇敢了。”

“但我也不坚强、不勇敢，我也很脆弱、很害怕。洗澡的时候会大哭一场，太奔溃了。”

“哭完以后再继续做？”

“对，哭完以后再继续做。”

从毕业开始，张海林就一直是孤身一人。来上海之前，她也曾经是“北漂”一族。

100平出头的房子被隔成了11个小单间。她住在第7间，房租是300元一个月。

拉上窗帘，里面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当时的她正在一个杂志社实习，便经常呆在那个昏天黑地的小屋子里采访、录音。

“当你把钱还回去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反应？”

“比较靠前的人都还记得，也没多说什么，发过去就收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许多人忘记了借钱这回事。当张海林转账过去的时候，有人吓了一跳。

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肯收，非得要找到之前的转账记录来证明真实性。

相较于这些忘记了的人，还有一些人是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真的有人借了钱之后是会还的。

“就很感慨，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真正在做这个事，比你还我钱更宝贵’。”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展现出了自己的真诚和信任。也正是由于这份赤子之心，才帮助张海林走出了那段艰辛的岁月。

2018年7月，还款计划提前两年完成。

每转出去一笔钱，她心里的负担就少一分。

其中有几个人删除了她的好友，怎么想办法都加不回来了。于是，张海林就把这几千元捐给了慈善机构。

2018年9月，卧病在床的母亲溘然长逝。

回到河南新乡那一天，阳光明媚，处处欢声笑语。

当她走到家门口的那一刻，就看见母亲的棺材被摆在客厅正中央。

后来的日子里，张海林总是能想起母亲。想起她生日的时候，母亲为她煮了一碗菠菜面。

其实她不喜欢吃菠菜面，可母亲却“屡劝不听”，大有一副你爱吃不吃的模样。

想起她找工作不顺利的时候，母亲骑着小三轮带她去庙里拜各路神仙。

拜过神仙，以后就会顺顺利利了。

“你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怨恨他们。但他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式对你好。”

负债30万，张海林能够奋不顾身地去填满这个窟窿。

但当母亲离去时，她再怎么奋不顾身都不可能挽回一二了。

后记

还清所有欠款那一天，张海林漫步在上海街头。

耳朵里听着朴树的《清白之年》，头顶上的灯光隐隐绰绰，散落在随风飘舞的梧桐叶上。

一曲终了又继续循环往复。就好像人生这条路一样，你以为结束了，但新的开始又到来了。

痛苦、悲伤、挫折、困难，是永远存在的。

不过，爱和善良会永远陪伴你直至人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