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将尽,寒夜已至,溪城十二月的天气像是得罪了神明,凛冽的寒风穿街走巷,晚风挟着滴落的雨珠吹打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渗入骨髓的冰冷。
影视城位于城郊,温度更是低得可怜。
陈导坐在监视器后,手握对讲机指挥道:“咔,这条过了,我们保一条,今晚就收工了,辛苦大家。”
在挨打这种戏份中,“保一条”三个字尤为骇人。
许知颜身着一身单薄的复古墨绿色旗袍,在冷风中楚楚“冻”人,她伸手触摸自己发热泛红的面颊,仰面吐出一口哀怨的气,在空中化作一团清冷的雾,融在深不见底的黑夜中。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迈着沉重的步子返回摄像机前。
“来,action!”陈导一声令下,所有演职人员迅速进入状态。
女主角刘亚琦从开机就看许知颜不顺眼,导演每每嘱咐她借位即可,她却打着敬业逼真的幌子,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奈何人家咖位大,背靠大树好乘凉,旁得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眼看整部戏就要接近尾声,刘亚琦胸中的不忿依旧未退,这一镜,她一巴掌把许知颜打翻在地。
许知颜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毫无准备,脚下一扭,侧身跌进一旁的人工湖中。
工作人员见状,忙唤人将许知颜从湖中捞起,她的挚友兼经纪人苏潼拿着羽绒服从场外冲了进来。
刘亚琦却是两手抱臂靠在身后的石柱上,鞋跟一下一下磕着地,裙摆随风浮动,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脸看戏的模样。
待许知颜走近,她佯装抱歉,实则语气挑衅地说:“知颜,对不起啊,下次我会注意分寸的。”
许知颜浑身颤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踉跄朝苏潼走去,这话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某人口中的分寸就是下次更狠一些。
苏潼把羽绒服披在许知颜肩头,拨开她湿黏在面颊的发丝,看着许知颜乌青的嘴唇,苏潼担心地问:“知了,你没事吧?”
许知颜裹紧外套,抚着胳膊哆嗦地纠正她:“别叫我知了。”
“知了”这绰号是许知颜她哥许知时给她起的,他说许知颜从小聒噪,但凡逆其心愿,她就能像个小老太太啰嗦个没完,父母也觉得这外号形象生动,这么来来回回也叫了十几二十年。
在外人面前,许知颜还是十分在意形象的,哪怕如此落魄境地,也没忘了提醒苏潼维持体面。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竟然跑到这里来遭这份罪。
陈导对许知颜意外落水的一幕十分满意,画面竟有了别样的美感与意境,他肯定地点点头,关了监视器走来许知颜身边,欣慰道:“知颜,演得不错,快去把试衣服换了,当心感冒。”
许知颜又拢了拢羽绒服,“谢谢陈导。”
苏潼扶着许知颜来到休息室,拿出干净的衣服递给她,找来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休息室灯光昏暗,摇摇欲坠的灯泡使得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氛围,关于影视城里的某些传说在这时刻就显得真实了很多。
苏潼再看他人万物俱备的休息室,压抑已久的怒气呼之欲出,许知颜自己对此毫不在意,离家这两个多月,也算见惯世态炎凉,没必要为了一个换衣服的地方多生怨气。
正拉着上衣后背的拉链,灯泡发出“呲呲”两声怪叫,随即熄灭,引得二人后脊发凉,一阵惊呼过后,许知颜以迅雷之势穿好外套,慌忙拉着苏潼从里面逃了出来。
待到演员休息区,灯光明亮了些,片场所剩之人寥寥无几,苏潼瞧着许知颜比刚才更红肿的脸,愤怒指责说:“这死女人下手可真狠。”
“大概是嫉妒我长得比她好看吧。”许知颜苦中作乐。
苏潼取来冰袋,小心贴在许知颜脸上,刚挨到她的皮肤,就听到“嘶”的痛吟,接着许知颜眉头也皱了起来。
苏潼伸手点点许知颜的额头,怒其不争道:“你说你活不活该,非跑来受这罪,你就和你爸妈低个头服个软,刘亚琦就是坐了火箭也追不上你,还用在这里演女N……”
苏潼和许知颜多年挚友,此番许知颜孤身勇闯娱乐圈,她虽十分不解她这么固执为哪般,但还是选择仗义相助,辞了工作来给许知颜当经纪人。
许知颜接过苏潼手中的冰袋,仔细敷着脸,打断说:“我才不要回家嫁给丑八怪当金丝雀宝宝。”
苏潼叹了口气,她理解许知颜的叛逆,否则早帮着许知时把人押回家听候审判了。
许家世交傅家的小儿子刚从国外学成归国,两家都认为许知颜和那人家世、样貌相当,二人无疑是众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许知颜很不乐意这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封建婚姻,趁着那“青年才俊”飞机还没落地,她收拾行李从家溜了出来,势要抗争到底。
苏潼想起一事,“对了,保镖给你找好了。”
许知颜从椅子上跳起来,焦急道:“大姐,我这咖位还需要保镖?何况我们哪里还有经费啊!”
“以前一群保镖围着你的时候,也没见你不习惯。”苏潼抬眸夸赞道:“咱虽然咖位低,可咱脸长得好呀。”
此话说进许知颜心里,倒不是她自得,而是普遍共识。
许知颜身高比例卓越,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像是高定那般,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鼻尖上几粒标志性的小雀斑,也丝毫不妨碍她姿色绽放。
近来影视城出了几起性骚扰案件,明星大腕的保镖团队难有破绽,那些个猥琐男就专挑许知颜这种小演员下手。
许知颜心里也有些害怕,现下这种形势确实需要一个保镖来保护自己,没必要抗争还没胜利,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了去,这可不划算。
只是经费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苏潼看出她的顾虑,笑说:“你哥不是偷偷塞给你一张卡吗?用啊!”
许知颜硬气,“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卡是我爸给的,但凡我动了上面一分钱,我就输了好吗!”
“钱的事情我来解决。”苏潼像个活菩萨,她凑近许知颜耳边,许知颜要躲,又被她拽着衣领拉了回来,“我提前告诉你哦,这个保镖特别帅。”
许知颜本性暴露,两眼放光,什么经费不经费的,用脸还债了,可转念一想,这么帅的人跑来当保镖做什么,不应该和她一样选择进圈来钱快吗?
她迟疑地问苏潼:“他会不会是个什么变态,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精神分裂,偏执狂,躁郁症什么的,或者假装保镖实则欺骗我这种纯情少女?”许知颜点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放心,我不精神分裂,不偏执,也没有躁郁症。”一道低沉的男声蓦地从二人身后传出。
许知颜和苏潼愣在原地,浑身肌肉一僵,短时内迅速联想到近期的违法犯罪案件,二人对视一眼,猛地转身。
隔墙有耳。
苏潼认出面前的男人,松了口气,给许知颜介绍道:“这是保镖。”
眼前的男人双手抱臂靠在墙上,上身着黑色皮衣外套,勾勒得他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一条牛仔裤堪堪挎在腰间,脚上那双Timberland马丁靴搭着这身装束倒是不俗。
他整个人匿在暗处,许知颜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其身型轮廓,恰到好处,大概是个帅哥。她这样推测。
不过这么一副好皮囊搭配个寸头出现在这邪门的地方,实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个胆大妄为的狂徒。
许知颜和苏潼不知道他站在身后听了多久,像是被抓包了一般,尴尬地站在原地,苏潼问他:“不是明天才上岗吗,你怎么还没走?”
“回去也没事,来认认人。”男人走出半个身位,站在月光下。
许知颜还怔在原地,得出一个结论,是帅。
苏潼拽了拽她的袖子,“知了?”
许知颜回过神来,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许知颜,你要认的人,你呢?”
“傅书珩。”男人回答得简明扼要,说完便看向别处不再搭话,显然不想和许知颜打太极。
更尴尬了。
许知颜缓和气氛,找补说:“君子书珩,好名字。”
她把冰袋放在窗台上,抬腕看了看表,八点过一刻,说道:“不如我请你们吃饭吧,以后我们也是一条船上扑腾的蚂蚱了,小团队成立值得庆贺。”
其余二人没有疑议,一起来到后街的川菜馆。
许知颜拿过菜单,开始搞计划经济,装模作样地询问傅书珩的口味,最后他说的菜一道也没点,因为太贵了。
傅书珩从皮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鸡蛋递给许知颜。
许知颜摆摆手,“我不吃鸡蛋。”
“没让你吃。”傅书珩无奈睨着许知颜,冲她右脸抬抬下巴,“敷脸。”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先吃。”傅书珩把鸡蛋放桌上,起身掀开门帘走出饭店。
许知颜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这脸敷了半天冰没有一点要消肿的迹象,明天还有她的戏,她不再客气,俯身拿过鸡蛋,拨开蛋壳,滑腻的蛋白滚过肌肤带走了几分痛楚。
苏潼给许知颜倒了杯姜茶,经过刚才那一遭,预防感冒势在必行。
许知颜接过,问她:“你给他开了多少工资?”
“一万。”
许知颜手一用力,捏碎了鸡蛋,情绪略有激动,“什么?我一个星期落水挨打都挣不了一万,你就给我霍霍出去了?我得去和他砍砍价!”
“你黄世仁啊!这工资是行业水准啊……”苏潼话还没说完,许知颜就拿起外套跑了出去。
许知颜四处张望一圈,见着马路对面大树下的那个男人似是傅书珩,她组织了下语言,提步走了过去。
傅书珩掐了烟,瞧着许知颜欲言又止的模样,先开口:“有事儿?”
许知颜点点头。
“有事儿就说。”
许知颜笑得难看,犹豫再三,咬牙说:“保镖大哥,那个你的工资我们还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呀?”
傅书珩反问:“没钱你雇什么保镖?”
许知颜尴尬立在原地,冷风适时为她呼啸而过,曾几何时,她进高奢商场消费,花钱如流水地享受人上服务,现在却为了区区几百块钱,被人当面折辱。
眼看商量不行,许知颜开始卖惨,她职业附体,双眸蕴含水汽,眼尾衔着的那滴泪珠将落未落,她委屈地望着傅书珩,楚楚可怜道:“你也看见了,我每天被打才能挣那么一点点钱,还得寄回家给脑瘫哥哥看病,真的没有太多的预算给你,以后我挣大钱了再补给你……成吗?”
傅书珩懒散地靠在树上盯着她,也不说话,许知颜被这溺人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几乎下一秒就要自割腿肉,举手投降。
没想到峰回路转,傅书珩说:“最低八千,不能再少了。”
“好耶!”许知颜面色由阴转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本想能压五百是五百,结果傅书珩自己给了跳楼价,那就不能怪她压榨底层民众了,她喜说:“来,击掌。”
傅书珩没伸手,看着她自娱自乐,许知颜心情大好,她拽着傅书珩的袖子,把他的手指向掌心合实成拳,和自己的小拳头碰了下,“合作愉快呀!”
她欢脱蹦回饭店,不忘回头挥手提醒傅书珩,“记得回来吃饭。”
傅书珩望着那个潇洒快乐的背影,眸色渐亮,在灯影下勾了勾唇角。
2. 第二章 不称职的混蛋
影视城后街饭店云集,各类菜式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其中最火的当属这家思南川菜馆,虽说这饭店环境一般,但是味道正宗,引得很多明星大腕也经常惠顾。
夜色降临,群演们收工后最喜欢来此寻觅家乡的味道,暂解思乡之情。
许知颜推开饭店的玻璃门,冲着苏潼得意地眨了眨眼,带着谈判胜利者的底气与自信,如沐春风地走回桌前。
“成了?”苏潼问。
许知颜端起姜茶嘬了一口,烫得眉心皱了起来,她吹了两口气,缓过劲儿来,相当自得地说:“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马。”
苏潼:“砍到多少了?”
“八千。”
“什么?”苏潼被她这砍价功夫折服,摇摇头不可置信地感叹道:“你当什么演员啊,开个砍价追债公司,早都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没等多会,菜上齐了,傅书珩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拉开二人对面的椅子,挥手问服务员要了瓶啤酒。
服务员忘记给开瓶器,饭店人多,傅书珩懒得等,拿起啤酒在桌沿处磕了下,大拇指顶着瓶盖,稍稍用劲,便起了开。
许知颜和苏潼没见过这种操作,看耍猴般盯着傅书珩下一步动作。
傅书珩问她两:“喝吗?”
许知颜摇头,“我不喝,明天还有戏,我怕水肿。”
“给我来一杯。”苏潼说。
傅书珩倒了杯给苏潼,自己直接拿着整瓶喝了起来,偶尔加两口菜调和味道。
“那我以茶代酒,咱们庆祝一下‘许知颜工作室’成立,虽然规模小了点,只有三个人,但是仪式感要拉满。”许知颜双手举杯,发言说。
苏潼和傅书珩十分配合,三人碰了杯。
熙攘吵闹、推杯换盏间,冲散了黄昏那阵的委屈。
放下酒杯,苏潼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瞅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位知名制片人。
她忙接起电话,听着那头的声音,苏潼表情微妙,逐渐喜笑颜开,握着许知颜的手用了些力,气得许知颜直挠她。
挂断电话,苏潼猝不及防地亲了许知颜一口,“知了,你要火了,这戏要是谈成了,你跻身三线就指日可待了,我办大事去啦!”她拿起包,交代傅书珩,“傅保镖,你等下记得把我们未来之星送回去啊,别让歹徒盯上她了。”
“放心。”傅书珩举了举酒瓶保证。
苏潼一走,二人间的气氛又局促起来,许知颜不允许自己处在这种不舒适区,主动挑起话题,她问傅书珩:“你为什么当保镖啊?”
傅书珩不顺着她的话问:“我为什么不能当保镖?”
许知颜对傅书珩的说话风格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她展开“你加一把柴,我浇两瓢水”的攻势,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长得挺帅的,又来了影视城,为什么不当个演员?这肯定比当保镖挣得多啊。”
傅书珩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了下,回答说:“因为我不想挨打。”
又被内涵了。
许知颜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吃菜,撇嘴嘟囔道:“真没意思。”
傅书珩见她这副模样,喝了口酒,笑说:“我没这天赋,你呢?为什么当演员?”
许知颜瞎话张嘴就来,“挣钱养家啊,一家四口,就指望我一个人了。”
“那我比你惨点,父母双亡,长兄遗弃,干这行混口饭吃。”傅书珩说得轻巧。
许知颜的愧疚感蓦地浮上心头,人家已经这么惨了,还把他的工资给压掉了五分之一,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没比傅书珩好到哪里去,先关心关心脸明天早上能不能消肿好像更紧要一点。
许知颜拿筷子又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米饭,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没发现傅书珩离开片刻。
“吃饱了吗?送你回去。”傅书珩在她面前挥挥手。
“哦哦,吃饱了,我去买单。”许知颜放下筷子,回头找自己的包。
走来前台,许知颜才知道傅书珩已经结过账,人正站在门口等她。
已是夜里十点,街上三两行人匆匆,许知颜透过玻璃门看着傅书珩站在路灯下的宽厚的背影,他指间燃着的香烟弥散在寒夜里,她有些许感概。
不愧是能当保镖的人,不过认识两个钟头,许知颜突然感觉傅书珩站在那里就很安心。
傅书珩转身看见许知颜在发呆,冲她招手,许知颜走了出来,她说:“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给你,说好了我请客。”
“不用。”
也不知道是不要钱,还是不想加她微信。
傅书珩问:“你家住哪儿?”
许知颜指着路牌说:“不用送了,我就住那边第二条街,5分钟就能到,你回吧。”
傅书珩也没坚持,“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二人作别,许知颜边走边想,这人不解风情就罢了,还不称职,自己客套一下,他还真就不送了。
今早出门忘记戴手套,许知颜把手缩在袖子里,指尖还是被冷风刺得疼,她往手心吹了两口气,来回搓了搓,又捏了捏耳垂。
来影视城两个多月,今天的天格外冷。
许知颜发现路不太对,按理来说,过了后街往东再走大概五百米有一个发廊灯箱,可刚刚都走了近一公里,也没见着任何灯牌,位置似乎也越来越偏,连点光影都见不着。
应该是走岔了。
许知颜心里犯了怵,她拿出手机打开导航,结果这该死的地方没有信号,前方不远处还有嬉笑打骂声,似乎还有几团明火,星星点点在这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远处的人朝着许知颜走过来,许知颜攥紧拳头,指尖嵌入掌心,说服自己淡定转身,加快脚步往回走,可四肢却不听使唤,膝盖僵直,像是丧尸那般。
那群人的污言秽语越来越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伙歹徒。
其中一个人露出自己满口大黄牙,用粗陋的语言调戏说:“妹妹,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说话间,有人上来拉扯许知颜的胳膊。
许知颜汗毛竖起,肌肉战栗,抓起包袋就往那人脑袋上抡,那人猝不及防捂着额头蹲下,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
许知颜撤开步子,没想太多就往回跑,她能清楚感知自己错乱的心跳。
剩下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跟着就追了上去,脏话依旧不断。
混乱中,惊动了道路两旁梧桐树上的黑猫,有一只野猫径直朝许知颜扑去,许知颜摔倒在地,黑猫的利爪划过她的手腕,留下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许知颜踉跄地站起来,倒吸着凉气,牙齿颤栗,想呼救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声带像是被封印那般。
忽而许知颜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傅书珩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
他从小学习跆拳道,早已是黑带水平,对付几个只知欺负弱势群体的流氓混混绰绰有余。
为首那人被傅书珩一脚踹翻在地,连打了几个滚,趴在路岩石上半天起不来身,同伙深觉受辱,一起摩拳擦掌地朝他涌了过来。
傅书珩脱下皮衣外套丢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遮住他的视线,随即闪来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借力踹向他左侧的人,顺脚踢向前面那人的膝窝,让他跪倒在地。
清冷的月色下可以清晰瞧见傅书珩颈间动脉浮动的模样。
右侧的同伙见势不敢贸然上前,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判断,傅书珩拎起自己的外套穿好,一拳砸在他脸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
碰到傅书珩这么一个硬骨头,也是他们今晚倒霉,纷纷捂着伤口跑了去。
许知颜思绪还没从混战中抽离,傅书珩走近她身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刚碰到许知颜胳膊,就听一声尖叫。
傅书珩身子朝后仰,躲避声波攻击,“是我。”
许知颜抬头,发丝黏在被泪水浸湿的面颊,眼睛湿漉漉盯着眼前的男人,活像是森林里刚被解救的小鹿,狼狈又可怜。
见是自己的保镖,许知颜理智回銮,情绪瞬间崩溃,捂着自己的伤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
喘息片刻,她抽泣忿骂道:“你个不称职的混蛋!”
“不是你不让送的?还逞能吗?”傅书珩握起许知颜被猫抓伤的手,身子侧过些,借月光左右摆弄着查看伤势,“抓太深了,去医院处理伤口,打狂犬疫苗。”
大脑短暂缺氧,许知颜混沌地问他:“我被猫抓了,为什么要打狂犬疫苗?”
傅书珩对这问题嗤之以鼻,沉声反问:“那你打不打?”
“打。”许知颜回答得干脆,不再废话,比任何时候都听话。
傅书珩早听说近期影视城发生的事情,许知颜说要自己走,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其实一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没想到真出了事。
到医院将近午夜十二点,急诊没什么人,护士给许知颜包扎了伤口,药水还没碰到皮肤,她就像只猫那样,哼哼唧唧半天。
医生拿来狂犬疫苗,让她脱下一只袖子。
许知颜胆小害怕,偏还要看着针头,最后就变成她扭着脑袋,一秒一回头,贼一样看着医生手里的注射器。
傅书珩站在桌前摇摇头,哭笑不得,干脆站在她身后,一手绕过许知颜的脑袋,大掌罩在她眼上。
许知颜身子微缩,视觉受阻,其他感官变得异常灵敏,她察觉有东西靠近,突然“啊”地叫出声。
医生没见过这么大还怕打针的人,笑着说:“姑娘,我这针还没碰到你呢。”
从医院出来,都不用傅书珩问,许知颜就把二维码举到他面前让他扫,顺便把地址发了过去。
“你把你身份证给我看一眼呗。”许知颜歪着脑袋。
傅书珩睨她一眼,“看我身份证干什么?”
许知颜胡扯说:“想看看帅哥的证件照翻不翻车。”
傅书珩从皮衣内袋里拿出钱包,抽了身份证递给她。
许知颜打开手机,对着身份证“咔嚓”就是一张相片,傅书珩刚想问她,她眉眼笑说:“我已经把你身份证发给我哥了,我要是今晚出事儿了,你没得跑。”
傅书珩咬着牙闭了闭眼,忍了下来,“我刚是救了个狼崽子?你倒是不傻。”他又补充问:“你哥不是脑瘫吗?发给他有什么用?”
许知颜愣在原地,一时语塞,磕磕巴巴说:“瘫了……好像又没完全瘫。”大脑飞速运转,底气突然十足,“护短是动物的本性好吗?他怎么也会拿着手机和我爸妈‘啊吧啊吧’吧。”
许知颜在心里向许知时磕了无数个头,可转念一想,也算报了这么多年被他混蛋哥哥欺负的仇,打心底有些痛快。
傅书珩被她这番言论逗笑,幸好他没这么个没良心的妹妹。
路过刚才的事发地,许知颜往傅书珩身边靠了靠,伸出罪恶的小爪子抓住傅书珩的衣摆。
“你干什么?”傅书珩低头。
许知颜怯懦,又恢复了怂包本质,“借我抓一下,我害怕。”
一路顺利回到许知颜租住的老破小居民楼,许知颜在楼门口磨磨唧唧半天,就是不上楼,好半天才张口说:“那个……这楼道的灯……前两天坏了……有点黑。”
“想让我陪你上楼?”傅书珩不拐弯抹角。
许知颜坚定地点头,像个敬业的捣蒜器。
傅书珩想了几秒,突然压低身子,凑来许知颜耳边,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许知颜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傅书珩压着嗓音戏谑低嘲道:“上.门.服.务,要额外加钱。”
3. 第三章 臭保镖
许知颜像根被触底的弹簧,从傅书珩面前一秒弹进楼道,攀着扶手,摸黑上了楼。
她合理怀疑这个臭保镖在开车,心里暗骂威胁道:小心不给你付工资!
刚才许知颜发给傅书珩的地址是直接复制的快递信息,连几楼几号都有。
傅书珩双手抱臂站在楼下,许知颜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和鬼表情瞬间将他的回忆拉回十几年前,他见四楼那盏灯亮起才转身离去。
许知颜换鞋坐在沙发上,心脏依然砰砰乱跳,她走来窗前往楼下看,这臭保镖果然不称职,没过多久,就不见了踪影。
她无奈地摇摇头,趿着拖鞋去浴室洗漱,拿起鲨鱼夹将长发束在脑后,对镜中这个面红耳赤的美女不屑一顾。
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能因为这小场面乱了心智?
许知颜拿过电动牙刷,挤好牙膏,边刷牙边哼着歌对镜摆POSE,她抬起下巴,故意扬起眉毛,含着牙刷对镜比了个射击的动作。
她暗自得意地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兴奋不过两秒,许知颜被牙膏沫呛了一口,连咳好几声,飞沫四溅,洗手台被她弄得一片狼藉,她赶快漱了口,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整理好一切,她贴了张面膜躺在床上,点开傅书珩的微信,刚才在路上没仔细看,这头像不知道是哪里拍的丑石头,和他本人一个样,冷冰冰的没人性,还透露着一股浓厚的老年风。
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许知颜兴质乏乏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她突然还魂坐起,面膜被她夸张的肌肉动作震掉半片,她忙用手扶着,才反应过来。
这臭保镖朋友圈把她屏蔽了!
许知颜指尖用力戳着屏幕泄愤,转了一千块钱给傅书珩,备注:饭钱加医药费,多退少了您多担待。
又补充道:我明天早上八点开工。
发完消息,许知颜定好闹钟,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
独处黑暗之中,许知颜手腕伤口隐隐作痛,不知是夜戏时扭到了脚,还是被野猫扑倒在地摔到了腿,她感觉下肢哪都不舒服,脖子似乎也在和她作对。
几个小时前那种被欺负的压迫窒息感又如洪流般涌来,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傅书珩收到消息时,刚回酒店放好热水,他看着对话框里许知颜发来的消息和表情包,挑了挑眉,没收钱,他突然有点佩服许知时起外号的本事。
不愧叫“知了”,是聒噪个没完。
衣服脱到一半,傅书珩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他哥傅书庭。
傅书庭还没开口,傅书珩先说道:“这都几点了,老年人不睡觉?还是说刚体力劳动完?”
傅书庭就知道这人一张嘴就没什么好话,隔着屏幕翻了个无效白眼,“你给我滚一边去,我问你,你回国不回申城,跑溪城干什么去了?”
傅书珩:“上班。”
傅书庭问:“你跑那儿上哪门子班?”
“您管太宽了,小心熬夜变秃子,我以后连个嫂子都没得叫。”
“你这个……”不等傅书庭把话说完,傅书珩挂了电话,长腿迈进浴缸。
傅书珩在浴缸里前后活动肩膀,刚才护着许知颜,肌肉似有拉伤,他转了转身子,凭经验讲,应该没大碍。
他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张翻拍的旧相片,里面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只粉色毛绒兔子,站在他身边哭得难看,强颜欢笑地比着剪刀手。
他单手握拳放在唇侧,清了清嗓子,掩饰逐渐上扬的嘴角,笑意还是从那双噬人的眸子里溢了出来。
许知颜一整晚都处在浅眠状态,被噩梦折磨得够呛,她表面大大咧咧当作无事发生,夜深人静的时候,恐惧才像慢性毒药那般爬上心头,一点一点腐蚀着神经血肉。
清晨六点,许知颜放弃抵抗,从床上爬起来,拿过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还是有点肿,她捏碎一次性冰袋敷在脸上,又戴了个发热眼罩去黑眼圈。
结果就是一大早,冰火两重天。
昨晚定的闹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许知颜摸到手机,将眼罩推去额头,按掉iPhone追魂索命的铃声,注意到推送横幅里有一条微信未读消息。
她打开微信,是傅书珩临睡前嘱咐她换药的提醒。
傅书珩对许知颜受伤的事心里过意不去,他昨天跟在许知颜身后是想看看她会怎么应对危机,顺便让她长个教训,断不可能让她真的出事。
野猫伤人是一个没考虑到的因素。
许知颜顺手把傅书珩的备注改成了“臭保镖”。
不一会儿,许知颜收拾好自己,又收到一条消息,来自“臭保镖”简明扼要的通知:
【我在你楼下。】
许知颜隔着窗子往下望,果然有个男人斜倚在栅栏旁,朝阳的柔晖自东洒在他身上,映衬着他面部硬朗的线条,下颌角那恰到好处的弧度,上扬或者下倾一寸都难成就这份基因的馈赠。
傅书珩抬头正好撞见许知颜站在窗前发呆,隔空冲她打了个响指。
许知颜拍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些,那些钱色兼具的世家公子哥们都没能入她的眼,这个认识还不到十二小时的“臭保镖”怎么总是能引得她小鹿乱撞。
肯定是“吊桥效应”,她这么劝自己。
许知颜拎包下楼前接到苏潼的电话,大惊小怪地询问昨天晚上的事,她挑了些没那么惊心动魄的时刻与苏潼听,弱化了其中细节。否则,以苏潼的性子,必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许知颜晃来傅书珩身边,吹了个流氓口哨,“是不是因为昨晚我这么一朵娇嫩鲜艳的小花因为你的玩忽职守而差点枯萎凋谢,你心怀感愧,今天才来得这么早。”
傅书珩象征性地扯扯嘴角,依然保持他那姿势,冷笑一声调侃道:“小花今天要挨几巴掌?”
许知颜火了,这人没完没了地提她挨打的事,搞得她挨打,他能赚钱一样,她昂首“嘁”了声,扭着小腰走出院子。
傅书珩忍俊不禁,跟了上去。
结果小知了自己忍不住寂寞,问身边的人:“我昨天回去翻手机看你的身份证照片才知道你是申城人啊。”
傅书珩淡淡地“嗯”了声。
许知颜没细问,只说:“我也是申城人,以后可以一起回去。”
傅书珩转移话题问:“吃早饭吗?”
“不吃,没吃早餐的习惯,等会儿买杯冰美式消消肿。”
走到片场附近,许知颜看见一辆熟悉的车,苏潼站在车前,正和旁边那个她不想见的人搭话。
她拉住傅书珩,“保镖大哥,你能不能去星巴克帮我买杯冰美式呀,我等下转钱给你。”
“我是你保镖,不是你保姆。”傅书珩要往前走。
许知颜快追两步,挡住傅书珩的路,双手合十在胸前比划,“拜托拜托。”
不过百米距离,又是白天,料是不会出什么事,傅书珩转身往星巴克在的那条街走。
许知颜长舒一口气,将手腕那节纱布藏进袖子,朝许知时走去,不怀好意地问:“你干嘛来了?”
“我是来看小潼潼的,你别多想。”许知时嗤她,侧身轻揽苏潼的肩,被人嫌弃地躲开。
许知时尴尬地摸摸鼻子,对许知颜说:“来看看你胳膊腿还健不健全。”
委屈过后乍然见到亲人,不免还是难过,许知颜耷拉着脑袋靠来车边,“胳膊腿还健全,人格已经不健全了。”
许知时揉揉她的脑袋,“没想到小知了还挺能忍的,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忍气吞声。”
许知颜说:“谁让这里没人惯着我,也算遭到社会的毒打了。”
许知时心疼催促说:“你赶紧给我搬到酒店去住,那破地方不许再回去了。”
许知颜朝苏潼抬抬下巴,“不用,潼潼给我找了保镖,这钱不能白花,得物尽其用。”
“就你昨天晚上给我发身份证照片上的那个人?”许知时疑惑问。
许知颜点点头。
许知时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苏潼提醒说:“七点五十了,赶紧收拾收拾进去吧,等会儿工作人员要是找出来,看见你俩站在一起,知了的马甲就捂不住了。”
许知颜反应过来,逃离似的从许知时身边躲开,往片场里跑,回头嘱咐一句:“你回去开车小心点。”
苏潼走在许知颜身边偷笑。
许知颜侧眸,“你笑什么?”
苏潼说:“我在笑刘亚琦要是知道你是她拼命想巴结人的亲妹妹,她那假鼻子会不会气歪。”
许知颜不屑道:“我许家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我进圈连名字都没改,她都没能把我和许知时联系到一起,这脑子别影响我许家下一代基因。”
苏潼笑得前仰后合,许知颜果然还是那个爱憎分明的娇小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许知颜作怪,凑来苏潼身边,在她耳边低喃调戏说:“我看啊,还是你比较适合当我嫂子。”
说完,人立马没了踪影,生怕苏潼上来揍她。
许知时和二人作别后,没立刻返程,而是在车前站了片刻,睨着从西边端着咖啡走过来的男人。
傅书珩也看见了许知时,全然明白许知颜为什么这么急着把他支走,他迎面走了过去。
许知时收到那张身份证照片的时候就在想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都已经自己联系上了,没想到傅书珩这大尾巴狼挖了个坑,就等许知颜那傻丫头往里跳。
许知时和傅书珩是幼时玩伴,大学又是同学,当知道父母要把许知颜嫁给傅书珩时,他也没有异议,毕竟傅书珩和他相熟,且品行端正,不失为一段良缘。
奈何许知颜言之凿凿:“一个二十八岁家里又富可敌国的男人,竟然没有女朋友,这只能说明,他不是性冷淡,就是长得丑,要么还有是gay的可能。”
她无论如何都不松口,还为此离家出走了。
许知时摇头感慨,眯着眼睛感慨说:“你可以啊。”
“有什么用?知了不是还是没认出我?”傅书珩指尖敲着咖啡杯身,有些黯然失色。
“你走的时候她才几岁,何况你们两兄弟还改过名字,忘了不是很正常吗?”许知时安慰道。
傅家家大业大,傅书珩十岁的时候,傅老爷子找来算命的,说他们兄弟二人之前的名字不利于日后发展,算了一卦才得出现在的名字。
改名没多久,傅书珩就出了国。
许知时问:“你就心甘情愿在这给那鬼丫头当保镖了?”
傅书珩:“嗯,不然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许知时笑的爽朗,“没想到我们小知了魅力这么大,十几年过去了还能让你魂牵梦萦,不过你这混蛋招儿也是够损的。”
“你妹可只给我八千的工资,剩下的你给我补上。”傅书珩撞了撞许知时的肩,笑说。
许知时瞪他一眼,笑骂道:“你给我滚蛋,我搭一个妹妹还得搭金子,这没头的买卖我可不做。”
傅书珩交代他说:“你给我保密。”
“知了要是知道你这么耍她,她能把你骨头嚼碎了吞下去。”许知时好心提醒,“不过这地方不太平,知了表面二十多岁,心里年纪撑死十岁,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些。”
傅书珩眉尾轻挑,昨夜那个受惊的小知了浮现眼前,不可察觉地拂过他的心弦。
4. 第四章 虎口夺食
昨天夜里,许知时接到苏潼的电话,得知许知颜深夜遇险一事,他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夜赶来溪城。公司年底事忙,这会儿他还要开车返程,赶下午的会。
待他走后,傅书珩走进片场把咖啡交给苏潼,在往里的场地他也进不去,就站在人群外看了会儿。
今天许知颜的戏份倒不折磨人,都是些正常不过的对手戏。
这部戏带给许知颜唯一的快乐便是剧组大额投资购来的各式旗袍。
刚接到这部戏时,她还对穿旗袍有些许抗拒,总觉得装扮过于优雅复古,和她平时的装束大相径庭,却不曾想,造型师为她选择的旗袍格外符合她的气质,与其长相身材搭配在一起,独有一番韵味。
也正是因为装扮过于出众,才引来了刘亚琦的不满,想着法儿打压她。
想起昨夜许知颜落魄潦倒的模样,傅书珩心里就不是滋味。
曾经那个手指蹭破一点皮都要眼泪汪汪跑来他跟前,喃着“哥哥吹吹”的小娇气,如今为了摆脱他,竟然忍辱负重到如此地步。
挨打受冻,深夜遇险,住老破小,傅书珩越想越烦,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没来的两个月,许知颜还经历了些什么挫折打击。
傅书珩没多停留,便返回酒店办理退房手续,如若长期住在酒店,许知颜难免起疑。
影视基地鱼龙混杂,最是不缺黑中介这种营生。
傅书珩站在东倒西歪的告示栏前不过三分钟,就有四五个人涌上前来问他是不是要租房,彼此之间还为抢生意而生龃龉。
傅书珩视线快速浏览五花八门的广告单,都是些招募群演,修水管家电的广告,仅有的几张租房宣传还不在影视城附近,正当他准备提步离去,忽而瞥见公告栏右下角的一张陈年租房告示。
花语街,正是许知颜住的那一片区域。
他拿出手机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的最后一位似是被人撕了去,只露出半个弧。
0,6,8,傅书珩挨个尝试,前两个号码是空号,尾号是8的电话通了。
傅书珩刚想说明来意,对话那头就传来刺耳地嘶喊,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你谁啊!”
傅书珩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些,礼貌询问说:“您好,我看到您这边花语街有房出租,请问现在还是空着的吗?”
“什么?你大点声,我耳背。”老人家说。
傅书珩又重复了几遍,声调不自觉提高几分,那边还是一样的答复,就在他打算放弃时,老人家终于听清他的意图,撕扯着嗓子将地址告诉他,让他来看房。
傅书珩拉着30寸的行李箱,按着模糊不清的地址,绕过坑洼不平的水坑,再次回到花语街。
他对房子的地理位置十分满意,就在许知颜家对面的高楼上,卧室的窗子正好对着许知颜的客厅,细瞧还能看见窗边的几小盆多肉。
美中不足的是,这屋子的装修实在简陋,只用水泥简单打了地平,墙面的白漆深浅相间,搭着那几件在二手破旧市场淘来的褪色家具,十足的叙利亚风格。
多数来看房的人都因为装修打了退堂鼓,屋子空了良久,大多数群演宁愿住在八人间的上下铺,也不愿选择此处作为落脚点。
这样对比来看,这房子的性价比着实堪忧。
“小伙子,你租不租啊!”用老人家的声调口吻讲出来,询问的意图瞬间变成质问的语气。
傅书珩被这声叫回了魂,他转过身子,眼神挪回房中,从前在国外虽说也没住什么高级公寓,但至少清雅干净,这地方实在有点破陋。
他心里不太情愿,却有个声音拖着他的脚步,他又朝对面那几盆多肉望了望,留恋肯定道:“租。”
这下老人家的耳朵不背了,来了个冤大头帮她解决砸在手里的难题,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节,她听得比谁都清楚,喜色爬上眉梢。
她殷勤说:“好呀,看你长得帅,别人一千一个月,你给八百就行,我家里还有新的被褥,等下让我儿子给你抱上来。”
傅书珩问:“那我们怎么签合同?”
“签合同?有什么好签的呀,我们不兴这个。”老人家怕即将到手的钱打水漂,赶紧补充说:“我们房租季付,没有押金,我等下给你写个收据就成了。”
这样的房子,确实不需要押金,住进来,自己指不定还得搭多少进去。
“好,麻烦您。”
“这小伙子,还怪客气的。”
“……”
傅书珩打开手机导航找到离花语街最近的取款机,步行过去大概三分钟。
去的路上他环顾四周,熟悉周围的环境,这条街虽然破旧,但是生活便利,周围早餐店、要点一应俱全。
他取了2400元给房东,又顺路简单购置了些生活用品拎回住处。
傅书珩有洁癖,不严重,但是结合着强迫症一起发作,就是个大麻烦。
他拿到钥匙,在路边的黑中介找了个家政,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洁消毒了一遍,本是谈好100元即可,可那人干完活说是不给300就闹事。
傅书珩懒得和她计较,破财免灾,又加了200元把人打发走,仔细规整行李箱里的物品,才觉这屋子能住人。
再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他洗了把脸往片场走。
许知颜今天还有最后一场戏,大概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轮到她。
她从一大早忙到现在还没吃饭,苏潼拿来早上许知时特地从申城带来的乾记蟹粉小笼,小笼一直装在保温桶里,余温尚存。
影视城流言蜚语传得快,许是听说许知颜昨晚差点遭遇不测,工作人员心有余悸,好心帮她换了间条件稍好的休息室,不过也仅是好了一点而已,欣慰的是,阴恻恻的吊灯不见了踪影。
人果然不能闲下来,刚才拍戏不觉得有多饿,这会儿功夫,许知颜感觉自己的胃都拧巴在一起和她抗议,她接过苏潼递过来的筷子,手机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
她伸着脖子瞅了眼来电显示,是她远在申城的父亲大人。
许知颜不耐烦地接通电话,按开免提。
许父高层当久了,开头运用一波谈话语术对许知颜进行心理攻势,绕了半天才切入正题,说道:“知了啊,在溪城呆得累不累?”
许知颜咽下食物,嘟囔傲气说:“我好得很,吃嘛嘛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骂我。”
“呆得不舒心就回家,爸妈等着你。”许父听出许知颜话背后的抱怨,故意安慰说。
许知颜深知她爸的脾性,话里有话是常事,她说:“老许,你别给我来怀柔政策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把我打包送给傅家。”
“臭丫头,我是你后爸吗?什么送不送得,不是……”许父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被许知颜打断。
“你要是再游说我嫁给那个丑八怪,我就立刻消失,让你以后就只有许知时那一个傻儿子!”说完,她扔了电话。
真影响食欲。
苏潼为许知时打抱不平说:“吃着你哥送来的东西,还背地里暗戳戳骂人家,怪没良心的。”
许知颜凑近苏潼,一脸坏笑地蹭蹭她的胳膊,“嫂嫂上身啦?”
“打你喔!”苏潼气恼。
许知颜老实坐好接着吃东西,苏潼问她:“你真的不想谈恋爱吗?”
许知颜反问:“不谈恋爱不是爱豆的基本素养吗?”
“你是吗?”苏潼眯起眼睛斜睨着她。
“……”
一句话被KO。
许知颜蘸了蘸醋,思考说:“想啊,为什么不想?”
苏潼不解,“那旎旎结婚那天你为什么不去抢捧花?沾沾运气也是好的呀。”
“开玩笑,公主怎么能为爱争抢乞讨?以后要是没有十个装着锦帛金玉的彩礼箱子和终身难忘的求婚,我都不稀得看他一眼。”许知颜神采飞扬胡乱描述一通,明眸透着假想的期待。
苏潼故意说:“那傅家那个绝对能满足你第一个要求。”
“……别倒胃口谢谢。”
“我有一个朋友,之前被狗咬了胳膊,然后吃了几个虾,现在截肢了。”傅书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许知颜口中还衔着半块小笼包,听见这窒息的理论愣在原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明明知道傅书珩夸大其辞,还是被他成功唬住了。
她抬起手腕,凝着暗红的血痂,刚才拍戏怕穿帮,她把纱布撕了,最终馋虫战胜了恐惧,僵硬颤抖着咽下那半块“倔强”。
苏潼含笑将另一盒小笼放来许知颜面前,“这有鲜肉的,你吃这个。”
她抬眸对傅书珩说:“傅保镖,提个意见,你能不能别老悄默声地往人身后站?你要是把我们未来之星吓坏了,工资没得涨了。”
傅书珩拉开许知颜身旁的椅子坐下,看见乾记的包装袋,他毫不客气地拆了双新筷子,夹起一只蟹粉小笼放进嘴里,故意放缓拆解了动作,忽略许知颜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得意地“嗯”了声。
大概申城人都好吃这口。
许知颜含冤抱臂瞪着他,傅书珩这番做派,大有虎口夺食的意思,如果眼刀子能杀人,傅书珩已经被她凌迟处死几百回了。
许知颜视线扫向傅书珩浮动的喉结,直觉猜测说:“你是不是就觊觎我的小笼包?”
“我就是给你讲个故事而已,你自己不敢吃还怪上我了?”傅书珩挑起一侧眉毛,往后靠在椅背上,侧目看着许知颜,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
许知颜深吸一口气,眼见傅书珩将另一只小笼包放入口中,咬牙说道:“算你狠!”
苏潼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说相声般斗嘴,凝疑片刻,总觉气氛微妙,再看傅书珩那独特的笑容,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心里抗争片刻,苏潼将这无理的怀疑归为近期工作压力过大所引发的内分泌失调,不再妄加揣测。
工作人员来叫许知颜时,局势还焦灼着。
许知颜不得不赶去拍下一场戏,她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傅书珩身边,哀怨地一掌劈在傅书珩右肩上,面目狰狞道:“走着瞧,臭保镖!”
然后抬首大步离去。
傅书珩翻出许知时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你是不是傻逼?知道你妹手受伤,还给她送不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
邪气总得有地儿出。
5. 第五章 爹里爹气
苏潼昨夜约了对方制片人今天下午敲定最后细节,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们应该会给许知颜一次试镜的机会。
要知道张映南是近年来导演界有名的后起之秀,其指导的第一部电影《楼台》便荣登去年国庆周票行榜榜首,随着观影人数增加及专业影棚人的赞誉,电影口碑也是一路飙升。
多少年轻演员挤破头都想要与之合作,然而这位导演的古怪脾气远近闻名,他对演员要求严苛,从来不屑将精力分给空有流量的花瓶。
之前一位没背台词的三线演员在片场生生被他骂哭,没顾忌其咖位及背景给她留一丝颜面。
自那以后,那些有自知之明的人气小生对张映南敬而远之,退避三舍了,毕竟把时间花在其他活动上来钱快还受追捧,何故要受这种闲气。
苏潼原只是将许知颜的简历资料递给剧组,当给她们自己一个做美梦的机会,没想过能有什么后续,谁承想,这合作踩着七彩祥云而来,成了近三分之一。
能争取到试镜机会,对于许知颜这种只在影视城客串过两部小成本电视剧配角的演员来说,无疑是中了六.合.彩般幸运。
苏潼工作狂上身,恪尽职守,不但操心着许知颜的戏约,还担忧着她的生命安全。
临走前,苏潼千叮万嘱,让傅书珩一定要把许知颜安全送回家,要是昨晚那种事情再次发生,她就考虑给许知颜换保镖并且饶不了他。
此番交代威胁,激起了傅书珩心底的愧疚,像是有强酸在腐蚀他的信仰。
如果许知颜真的再出现意外之灾,先不说苏潼会怎么处置他,他自己大概也会以头戕地向自己多年隐于内心暗格的那个小姑娘谢罪吧。
许知颜的最后一场戏只有三分钟,对手演员和她今天似乎都不在状态,拍摄时总是一方出现小失误,NG了七回才勉强合格。
待许知颜从更衣室出来,暮色已至,晚霞将落,整个影视城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墙体隐隐泛着金粉,难言的和谐。
傅书珩在片场外等着许知颜,她一出门就瞧见路沿石边一个抽烟的男人,帅气但烦人。
许知颜还记着那几个蟹粉小笼的仇,她脑袋有些晕,感觉头重脚轻,路过傅书珩时,她若无其事地“哼”了声,依然骄傲的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天鹅,扑腾着步子往花语街走。
还和小时候一样,气性大着呢。
傅书珩就在许知颜身后跟着,也不说话,他知道以许知颜的性子,忍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找准时机和适合的话题与他搭话,要不然怎么能叫“知了”。
许知颜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落来傅书珩身边,偷瞄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然后给你扣我工资的借口?”傅书珩漫不经心地问。
许知颜停下脚步,傅书珩没注意,等再回头就瞧着矮他近一个头的人儿,在他几步之后抱臂凶睨着他。
傅书珩没太把注意力放在许知颜的表情上,街边微弱暗黄的路灯下,许知颜面色不加,颧骨处格外红,是一种病态的颜色而非妆容。
傅书珩有些担心,“你脸怎么这么红?”
许知颜走过来,没好气地嗤他一脸,外送一个隔空的白眼,“被你气的。”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争嚷中走到许知颜住处楼下。
傅书珩谨记职责,看见楼上那盏灯亮起才转身朝着对面那栋楼走去。
房东拿了个大麻袋将所谓的被褥装好放在傅书珩房子门口,还留了字条,上面写着让他用完别丢了,下一任租客还能用。
幸得下午那阵傅书珩叫了同城跑腿帮他买了新的被褥床单,看见这一大堆泛黑的棉絮,他感觉血液倒流,呼吸困难。
许知颜回到家觉得浑身发冷,头晕得厉害,小腹也跟着起哄,像是有铁蹄踩过那般叫嚣着。
这反射弧太长,早上她还在庆幸昨夜落汤鸡没感冒还能活蹦乱跳地去工作,这会儿就似一条奄奄一息翻着肚皮的鱼,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许知颜打开小太阳,从医疗箱里翻出两片退烧药,和着早已凉透的白开水,将药灌了下去。她撑着对皮肤负责的最后一丝倔强,爬来洗手间把妆给卸了。
下一秒,她便如丧尸一般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蚕宝宝,沉沉地睡了过去。
傅书珩整理好床铺,朝许知颜客厅窗子张望了片刻,那盏灯除了他还在楼下的时候亮过几分钟,从他进家到现在似乎再没开过。
傅书珩放心不下许知颜,她刚才的面色实在难看,他猜测着肯定不是因为和自己置气导致的,他不放心任由许知颜一个人在家呆着,关灯锁门提步往她家去。
许知颜睡得迷糊,傅书珩敲了几遍门,她都以为是梦里的声音。
“许知颜?”傅书珩连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心一横,喊道:“知了?”
听见自己的昵称,许知颜放下戒备,大脑依旧混沌,披着一袭薄毯去开门,她听出了傅书珩的声音,但是没把傅书珩和刚才的称呼联系到一起。
听见门开的声音,许知颜头也不回,三两步跨回床上继续酣睡。
许知颜怕冷,但又不喜欢在太热的地方睡觉,她觉得干燥,小太阳摆得离她床有三米远。
她习惯睡觉开一盏小夜灯,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没了白天那阵的戾气。
许知颜生的白皙,卸过妆后的小脸精致剔透,皮肤还似幼儿般稚嫩。
小夜灯柔和的灯影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如朦胧的碧纱,淡红色的掌印还未退却,掺着那病色的红晕,叫人心生怜爱。
傅书珩走到茶几前,打开许知颜没来得及放回原处的药箱,找出体温计塞在她嘴里,又去烧了壶热水晾着。
到了时间,他取出体温计。
38.7度,果然是发烧了。
傅书珩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医院。”
许知颜不想两天之内跑两趟医院,适才才选择坚持自己吃药睡觉,想着一觉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她捂紧被子,带着鼻音反抗,“我不去,我要睡觉。”
傅书珩没办法逼她,煮了姜茶哄着她灌了下去,许知颜眉心紧蹙,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刚准备起身将碗搁在一边的矮柜上,蓦地被许知颜握住了手,嘴里轻声低喃着:“哥哥,别走。”
傅书珩知道许知颜叫的不是他,而是许知时,心底沉寂多年的那一汪湖水还是被漂过的石子撞起了涟漪。
从前许父许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对兄妹二人疏于照顾,许知时很小就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欺负归欺负,许知时是打心底疼这个妹妹,许知颜有好几次生病发烧,都是他一个人跑东忙西地照料着小不点。
傅书珩由她握着手,静静坐在许知颜身边,他另一只手摸到矮柜上的纱布和碘伏,小心抬起许知颜受伤的手,帮她重新消毒包扎了一遍。
好一会儿,许知颜翻了个身松开他,他这才叹了口气卸了劲儿,活动了下僵着的肩膀。
许知颜下午被傅书珩吓得没怎么吃饭,他打开冰箱准备做点吃的,让人头疼的是,冰箱里几乎没有能吃的东西,他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翻出一小袋没拆封的大米,只能煮粥。
许知颜又睡了一个多小时,将近夜里十点才闻着米香醒了神,她趿着拖鞋,半眯着眼睛看清厨房里的人,问说:“你怎么在这?”
傅书珩转过来,“洗把脸吃东西。”
许知颜确实饥肠辘辘,要不她能一觉睡到明早,她粗枝大叶地给自己扎了个丸子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接来两捧水随意泼在脸上,任由水珠在脸上挂着。
傅书珩无意瞥见许知颜的裤子,愣了两秒,思绪被许知颜打断。
“帮我加点糖呗,要不没味道。”许知颜使唤说。
傅书珩调侃她:“你一个女演员大晚上吃粥就算了,还加糖是不是过分了?人不都一天只吃几根菜的吗?”
许知颜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大半,怼说:“我是娱乐圈反内卷第一人,我干吃不胖,你说气不气人?”
傅书珩盛了一小碗粥又加了半勺糖端给许知颜,好半天才说:“行。”
“你良心发现了,大晚上来给我煮粥?”许知颜边鼓起腮嘟嘴吹着粥边说。
傅书珩没理她,又回厨房把刚剩下的姜茶倒在碗里摆来许知颜面前,“吃完粥,把这个喝完。”
不知道是自己买的大米好,还是傅书珩煮粥的手艺强,今晚这白粥配白糖,许知颜吃得也美滋滋。
吃了泰半,许知颜突然放下勺子,凝着傅书珩,一本正经地问:“你没往粥里下药吧?”
傅书珩咳了声,“下了迷魂散,等你晕过去我就把你办了。”
“嘁,变态吧你。”许知颜重新拿起勺子,低头笑着说:“和帅哥睡一觉也不算太亏。”
傅书珩带着诘问的语气说:“你刚开门怎么不想着有可能放进来一个变态?”
“我听出你声音了。”许知颜肯定说。
傅书珩的心跟着缩了下。
“你听过爹系男友吗?”许知颜眸子里闪着对直男的探索欲,“我感觉苏潼给我找了个爹系保镖,你怎么说话爹里爹气的。”
傅书珩说:“我是怕自己刚上岗两天就失业,连口饭都吃不上,你以为现在工作那么好找?”
狗男人果然是为了他自己着想!
傅书珩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有余,他不想和许知颜这个小知了在这里鬼扯,更重要的是想让她好好休息。
许知颜装模作样地把人送到门口,准备关门的时候,傅书珩抬肩挡了下门,有点儿难为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认识两天,许知颜对傅书珩说话的风格多少了解几分,许知颜靠在门边,暗忖道:“有话就说,你可不像是会讲人话的人。”
傅书珩清了清嗓子,没直视许知颜漾着病色的双眸,提醒说:“你等会记得……换下裤子。”
6. 第六章 粉兔子
傅书珩刚下了三节台阶,就听见屋内传来许知颜一声尖叫,他脚步一滞,随后摇了摇头接着往家走。
许知颜还纳闷傅书珩为什么要让她换裤子,她犹疑地走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扭头看见身后那一块巴掌大的血迹时,回家那阵钻心的腹痛有了解释。
她面色茫然,呆呆地张开嘴,羞愤的尖叫紧随而来。
怎么一生病发烧,感知能力也变弱了,她竟然没发现自己生理期提前而来,还让一个算不得相熟的男人看见了。
许知颜单手捂住自己窒息的心口,踉跄地走来置物柜边翻出卫生棉和干净的底裤,她到洗手间撩起衣袖才发现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
傅书珩包扎伤口的方法和医生昨天给她包的不太一样,纱布用的少了些,盖在袖子下很难露出来。
许知颜换好衣服突然想起来自己睡觉犹如打拳,经常晚上睡在这头,早上起来半条腿都在床那头挂着。
她匆忙跑来床前,掀开被子仔细翻了翻床铺,庆幸血没弄到床上,否则生活白痴又要折腾半天换床单被罩。
许知颜临睡前又吞了颗消炎药,想起傅书珩站在门口提醒她的那副表情模样,她尴尬地蜷起脚趾,用枕头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晃悠到最后又把自己脑袋给转晕了。
她握着手机,两眼无神地盯着傅书珩的微信头像,心里犯难,下午还在和傅书珩争嘴,晚上就让他撞见如此社死的场景,明天到底要怎么面对那个爹系臭保镖啊!
药物作用,困意逐渐升了起来,许知颜拿过充电戏插好手机,锁屏准备睡觉,屏幕突然闪出一条消息。
臭保镖:【明天请个假吧,你这样子最好别出门。】
正愁怎么和傅书珩化解尴尬,这人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瞬时转移了话题。
小知了:【不行,我爱岗敬业,要不然你工资我发不出了。哭唧唧jpg.】
傅书珩屋子里只有吊顶上一只可怜的白炽灯,他坐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在药箱里找退烧药的时候,他不小心碰掉了许知颜放在桌上的剧本,她在上面用各色荧光笔标记了重点,还用便签纸备注了重要事项,例如感情变化、心理因素等等。
即使不是她的戏,她也很认真地写了分析,足足有好几本,没锁屏的IPAD上还放着著名编导老师的演技教学。
她原是不用这么努力就能拥有别人奋斗多年也难以企及的资源的。
没等傅书珩回消息,许知颜犹豫了片刻,又追加了一条消息过去。
小知了:【你……能不能……当今天晚上自己眼睛……瞎了啊……】
臭保镖:【嗯,瞎了,早点休息吧。】
许知时才结束一天的会议,刚对付完董事会一群咄咄逼人的老头,正晕头转向的时候,看到傅书珩没原由的消息,莫名火大,他飞速按下一排字。
好雨:【你假酒喝多了是不是?】
傅书珩没搭理他,正准备换衣服休息,许知颜发了个表情包给他,小知了又问:
【我的手,是你包的吗?】
直到第二天临出门前,许知颜才看见傅书珩在她睡着两个多小时以后的留言。
臭保镖:【鬼包的。】
傅书珩老规矩将许知颜送来片场。
经过昨晚的事情,虽说谁也没再提,可二人都觉得彼此之间的气氛与往常略有不同,尴尬也说不上,就是一种道不明的诡异。
傅书珩说:“我要去趟家具城,上午应该能搞定,你完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许知颜没多问,点点头就去更衣室换戏服了。
这部戏已近尾声,其制作方式也与寻常影视略有不同,团队边拍边剪,除却一些需要补拍的片段,大部分剧集都已制作完毕。
许知颜的部分大概还有一周就能结束,加上需要补拍的戏份,最多不超过半个月,她真正意义上参演的第二部剧就大功告成了。
刘亚琦今天上午没来,和她演对手戏的男一发了好大一通火,因为影响了他下午出席商业活动,一来二去导演和制片都十分为难。
许知颜揉着太阳穴坐在休息室听外面的争执声,有人因为工作太多劳心劳神,有人因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焦虑,比如她自己。
这部戏拍完又不知道得跑多少剧组当背景板,或许因为表现还不错,条件好的话至多还能演个女七号。
身体不适加之心理折磨,许知颜的思绪游荡徘徊在认命的边缘。
“知颜,今天先拍你的戏,你也能早点收工。”制片组的工作人员敲了敲门,不痛不痒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去调度别的工作了,丝毫不见刚才对男一友善耐心的态度。
人生呐。
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她这种餐前开胃小菜在饥饿的时候也能恰如其分地扮演一些角色。
许知颜放下盖在身上的羽绒服,没太多时间给她伤春悲秋,她小腿有些发软地走去拍摄地。
今天身体不适,但是戏感极佳,不过两个多小时就完成了今天的拍摄。
许知颜换好衣服看了眼时间,才上午十一点多,想着傅书珩应该还没从家具城回来,自己慢悠悠晒着太阳走了回家,睡个回笼觉有利于身体健康。
傅书珩刚从快递站取了第一波快递,正巧碰上许知颜倚在楼下的栅栏上仰着头眯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许知颜?”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你干什么呢?”
许知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傅书珩的嘴里叫出来有些好听,她咬了咬唇说:“晒会儿太阳,杀杀菌,你回来了啊。”
她接着问:“你住这附近?怎么这么多快递?”
傅书珩抬头看着五楼那扇风雨飘摇的窗子,冲哪儿抬了抬下巴,“那儿上面。”
许知颜“哦”了声,又听傅书珩停顿了下说:“要上去坐坐吗?”
“行呀。”许知颜愉快答应,笑着走来他身边,“反正也没事干。”
一进门,许知颜被这破败的屋子震惊,她原以为自己当时租的房子已经够让人难以接受了,到这里才发现真的有超出自己想象的简陋。
她在心里想,傅书珩到底经济是困难成什么样了,才不得不住在这种地方,她甚至当即想把前天压掉的那两千块钱的工资重新补给他。
可是考虑到现实因素,未来有没有工作还犹未可知,同情心可能会导致自己风餐露宿,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
“别挡着路。”傅书珩和她离得近,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颅顶传下来的。
许知颜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门边一直没挪动步子,傅书珩还搬着快递站在门外,她赶忙往前走了两步,把路让开。
傅书珩把箱子放在空地上,脱了外套开始收拾东西,许知颜就看着他暴力地拆着快递,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拆快递和开盲盒的快感有的一拼,许知颜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开盲盒,申城的家里摆了一整个玻璃柜的小东西,都是她从世界各地有名的盲盒店淘来的。
许知颜说:“我来帮你拆,你去干别的吧。”
傅书珩没异议,把小刀递给他,自己开始组装新买的柜子。
许知颜拆得认真细致,每个箱子连个角她都没破坏,反正傅书珩是不懂她的乐趣,总是要扔的,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许知颜拆完把箱子像俄罗斯套娃那样,大小理好,反坐在傅书珩刚装好的椅子上,双手像小学生那样扶在椅背边,下巴磕在胳膊上,翘一边的椅脚,这模样活像个剥削阶级的监工一般,监视着傅书珩这个长工干活。
许知颜闲的无聊,“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嗷,你爸妈让你娶一个女人,她可能其貌不扬,也可能性.癖怪异,但是娶了她,你就不用给人当保镖了,什么都不用干,成日里混吃等死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你会娶吗?”
“怎么你还有这种烦恼?”傅书珩没接她话茬,反问道。
他没想到许知颜会问这种问题,他也怕和许知颜探讨这个问题。
许知颜语顿,讲话有点不自然,她灵机一转,“这对我来说怎么算得上烦恼,我身边要是有这种人,我还不得赶紧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嫁人,何苦在这里受这罪当社畜?”
她坚决贯彻装穷捂马甲的原则,不向外人泄露丝毫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信息。
她摇着椅子,椅脚磕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补充说:“有个剧本的女主是这样的,我在你这里找找灵感。”
傅书珩拿着扳手上螺丝,诱导说:“你都说了不是烦恼,干嘛不娶?”
许知颜撇着嘴,小声嘟囔:“嘁,没志气。”
许知颜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缩上去一节,正好露出腕骨的纱布,胶带似有些松动,纱布有些不亲肤了。
傅书珩去洗手间洗了把手,取过许知颜刚拆出来的药箱,伸手去拉许知颜的胳膊,许知颜下意识向后缩了几分。
昨夜意识模糊就罢了,今天这可是在可控范围。
傅书珩说:“换药。”他心里有点儿气,要是他想干点儿什么还用等到现在?
他把药和纱布递给许知颜,“那你自己来。”
为难她这个小知了!
许知颜乖乖听话把手伸过去,“你来。”
傅书珩的手指节分明,指骨恰到好处地衔接指段,看着十分顺眼,许知颜评价道:“鬼包的真好。”
傅书珩贴好最后一节胶带,忽而问她:“你床上那只粉兔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吧,怎么不扔了换个新的?”
许知颜猛地站起来,推了把傅书珩的肩膀,“你是不是变态,看我床!还看得那么仔细!”
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人家刚给自己换完药,还照顾了她一晚上,这么无依据的怀疑好像有点没良心。
她缩着身子,坐了回去,解释说:“那兔子是小时候别人送得,我是个念旧的人,睡觉会一直抱着,这么多年有感情了,怎么能说扔就扔。”
傅书珩心里对她的答案很满意,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接着去装柜子剩下的部分。
在没人察觉的角度,他的酒窝噙满了笑。
那只兔子是他送给许知颜四岁的生日礼物,手机里那张照片就是她生日那天拍的。
7. 第七章 何况我是你的人
许父许母是晚婚晚育的典型代表,二人年近四十才生下许知颜,家里一众长辈都对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宠爱有佳,这也间接导致许知时这个老大的地位与日递减。
许知颜人小鬼大,自小就对自己的喜好有清晰完美的认知。
她四岁生日那天,许父许母命人将家里按照她喜欢的风格布置一番,并且邀来一众好友为她庆生,活脱脱一个浸泡在蜜罐里的小公主。
那年许知时也不过九岁,父母工作原因,在家的时间本就不多,打许知颜出生以来,分给他的精力更是少的可怜,他赌气般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无论谁劝都不愿意出来吃蛋糕。
许知颜哪里猜的透许知时的心思,她单纯地以为哥哥只是不开心,哄哄就能好。
于是,她端着一小块带有巧克力铭牌的蛋糕,小心护着碟子,偷偷从小门溜进许知时的房间,脸上还带有天真烂漫的笑容,走来许知时身边,软糯地说:“哥哥,给你吃蛋糕,这可是蛋糕最好吃的部分哟。”
许知时正生着气,许知颜这样的行为以他当时的心智看来,就是一种无端的炫耀与挑衅,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扭过脸说:“拿走。”
许知颜是个不气馁的性子,她拿起叉子,挖了一角递来许知时嘴边,小小的人儿哄说:“真的特别好吃哦,哥哥你尝尝嘛。”
许知时觉得烦,下意识想要推开她,胳膊一挡竟不想将许知颜连人带蛋糕一起推翻在地,许知颜的膝盖撞到了柜角,划开一道三厘米的口子,当即流了不少血,整个人都吓傻了,等她反应过来,就只剩下嚎啕大哭。
许父许母和宾客闻声赶来,匆忙打电话叫来医生帮许知颜处理伤口,许知时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给妹妹带来伤害,低着头含泪站在一旁。
他不怕爸妈惩罚他,心里反而被自责盈满。
许知颜还坐在床上抽泣着,哭红的双眸闪着泪花,她紧紧盯着医生的手,这模样落在傅书珩眼里满是心疼。
他绕过大人去取自己带来的礼物,拆了包装递给许知颜,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细声安慰道:“知了不哭,抱着小兔子就不疼了。”
许知颜不太温柔地揪着兔子耳朵,将玩具拎了过来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带着气音说:“谢谢……亦琛哥哥。”
彼时,傅书珩还叫傅亦琛。
医生说许知颜的伤口不严重,注意不要碰水好好护理就不会留下疤痕,众人这才放心,可是许知颜还是泪水不止。
许母最是知道小丫头的气性,拿来照相机说要给她和傅书珩拍张照片,许知颜对镜头敏感,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从家跑出来她选择当演员的原因。
见到镜头的许知颜,左手抱着兔子不松手,右手擦干眼泪,生硬地比着剪刀手,撑着嘴角展示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为了活跃气氛,傅老爷子还开玩笑说傅书珩怕是和许知颜有缘,不然就让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许父许母笑着应声,却谁也没当真。
没想到这样一张相片和一句无意的玩笑,让傅书珩就这么惦记了近二十年。
结果那个小姑娘,傻呵呵地什么都忘了。
傅书珩还陷在往事的回忆里,手上的动作停了几分钟他都没发现。
许知颜翘着椅脚,坐在凳子上边哼着小曲边刷手机,病色似是被暂时的无虑所吞噬。
她偶然抬眸,正午的阳光从旧窗漏进客厅,几缕光柱洒在傅书珩的身上,随着男人肌肉的浮动还能看见光影里漂游的生物,凛冬的寒意黯然消退了。
她晃了神。
“怎么了?”傅书珩不知何时回了头。
许知颜视线飘忽不定,假装理了理头发,咳了声说:“借你洗手间用一下。”
她从包里取出纸巾和卫生棉,动作略有扭捏地将东西塞进口袋里。
傅书珩提醒说:“我这屋子热水不好,你等下开会儿水龙头再用。”
“啊?”许知颜没反应过来。
傅书珩蹲在地上,抬头不太自然地看着她:“你不是……”
许知颜想起什么,双手捂着脸,出声打断他:“你不是答应我瞎了嘛!”
“我瞎了又不是失忆了。”
许知颜没再说什么,急忙躲进洗手间,镜子映出一张涨红的脸,她鼓起脸颊,吹了口气,用手扇扇风,做着无谓的挣扎。
待她从洗手间磨蹭出来,傅书珩已经把柜子装好归置就位了,他调侃说:“我洗手间有金子?”
许知颜脸上的热意还未消散,不理他。
傅书珩把工具整理好收进箱子,活动了下僵硬的指节,许知颜还是一脸闷闷不乐地靠在椅子上。
傅书珩进家的时候烧了壶开水,凉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温度合适,正好能喝,他倒了杯水递给许知颜,“你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吧?”
“讲什么废话。”许知颜小口嘬着还是有点烫的水,嗔他。
“那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这话倒是把许知颜给问住了。
许知颜回想起上初高中的时候,女生们似乎都是悄悄从书包里拿出卫生棉,夹在书里或者塞进口袋偷偷带去洗手间。
无论社会还是学校,有关性.教育的知识传授总是不足,很少有家长或者老师会给青少年进行系统全面的教学,家长觉得难以启齿,老师认为不是自己的职责。
生理期这样正常不过的现象,在众多人眼里就演变成像是得了一场难医的旧病,更别提让异性看见染着血的裤子的窘态。
傅书珩的话不无道理,许知颜不甘示弱,“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还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要是表现得再直接一点,你该报警抓我了吧。”傅书珩对刚才帮许知颜处理伤口时她的应激反应耿耿于怀,他故意引导说:“何况我是你的人。”
许知颜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被水呛了好几下,“咳……咳……你别乱讲些有歧义的话,你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了?”
傅书珩擦干净另一把椅子,放来许知颜身边,抱臂翘着二郎腿朝她那侧倾坐,右手食指瞧着椅背,像什么心理战术,他接着说:“我给你分析一下。”
许知颜满脸写着“听你鬼扯”。
“你所谓的工作室里就三个人,我和苏潼应该都算是你员工,我又是你保镖,良好亲密的上下属及员工关系有助于团队的长远发展。”许知颜像是被傅书珩的诡辩逻辑说服,竟然不住地点了点头,又闻:“等于我是你的人。”
许知颜想到一句不切合时宜的歇后语,忍住自己在傅书珩面前最后一丝矜持没脱口而出。
“……,一套又一套。”她在心里暗戳戳地想。
苏潼刚去片场找许知颜,听工作人员说起才得知许知颜今天已经收工,她拨了通电话给许知颜。
许知颜这边还被傅书珩说得晕头转向,接到苏潼电话时脑袋还没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苏潼说:“知了宝贝,《如归》那边答应给你试戏的机会啦,你在家吧,我点外卖去你家庆祝一下!”
不在家,好像又在家。
十米的楼间距。
许知颜说:“知道了,多点一些,还有个臭保镖。”
“遵命,未来之星。”
臭保镖狐疑地凝着她,许知颜以为他要拒绝她的“盛情邀约”,不忿说道:“你别不识抬举,要是敢拒绝我就开除你!”
其实她想感谢傅书珩昨夜的照顾,不得不说那两碗姜汤起了大用,这才让她今天不至于依旧缠绵病榻。
走之前,许知颜特意去洗手间收拾了垃圾桶,虽说傅书珩那一套理论说服了她,可观念一时半刻也难转变。
两人穿好外套往许知颜家走,许知颜本想帮忙拿些个破箱子下去,傅书珩嫌弃她笨手笨脚,大包大揽地全都拎在手上。
苏潼速度比他两这个就在对面的人还快些,她有许知颜家的钥匙,门还没来得及关,就听见楼道里两道熟悉的声音,干脆敞着门等人。
“你两这关系与日亲密啊。”苏潼谈成了业务,心情大好,见着二人比肩上楼,打趣他们说。
许知颜卸下围巾,摇了摇头,“那真是太可怕了。”
傅书珩有些不悦,不过当着苏潼的面也没说什么。
他好像只有单独和许知颜在一起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几分颜色,怼人的能力也持续在线。
这就为许知颜日后得出傅书珩在苏潼面前装逼是因为喜欢苏潼这样荒诞的结论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许知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男士拖鞋,有了才奇怪,她让傅书珩自便。
苏潼拿出碗碟摆在桌上,问她:“拿到这么好的工作机会,你怎么也不见多开心啊?”
许知颜正和她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抗争,好不容易才束好,“当炮灰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我就是去试戏,人家也不见得用我,看你努力让我走个过场也算心疼你了。”
她又说:“再说那个张映南那么凶,我这种小喽啰真的踩了狗屎运进了剧组也得被他骂死。”
苏潼怒其不争,可只有许知颜自己知道她有多想拥有这次机会,哪怕被骂被打,哪怕还要再忍受落水威压这些痛苦的折磨,嘴上的无意只是不想让自己得知结果后太失望罢了。
她不知道的是,傅书珩看得出她的伪装。
苏潼说:“你去把醋拿出来,我点了烤鱼和饺子。”
“哦,好。”
一点有余,三人的肚子都发出此起彼伏,音色各异的叫声。
苏潼瞅了眼许知颜手上的瓶子,眼眸向许知颜投射出尖锐的光,摇头蔑视感慨说:“妹妹,醋和生抽你分不清楚啊?假说你真的分不清楚,你也看看字啊!这谁以后娶你,就自认倒霉吧。”
许知颜尴尬地回厨房换了瓶正宗的镇江陈醋,自吹自擂说:“嚯,谁有这福气和命格娶我,我都得和他学学投胎呢。”
苏潼不想说话了。
久不张口的傅书珩拿着对好的红糖水过来,似严肃又似玩笑说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该自信的时候妄自菲薄,该谦虚的时候目空四海,多少有点人格分裂。”
许知颜跳脚,拿起叉子起身伏过半张桌子,话没过脑子,假模假式地威胁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小心我遇人不淑赖上你。”
求之不得。
8. 第八章 弃夫
许知颜上身穿了件杏色宽松针织衫,得亏苏潼眼疾手快,一手拎起许知颜即将滑落的衣襟,这才在她如此豪放的动作下,保住其胸前一片风光。
苏潼握住许知颜的胳膊,把她拉坐回来,操心说:“矜持矜持!有点女演员的姿态以及素养,我现在在养成你。”
许知颜故作委屈,双手挡在身前,下巴微微后缩,眼皮耷拉着“反省”自己的过错。
不就是演戏嘛?近期最擅长的事情。
苏潼捏捏许知颜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满意说:“真乖。”
许知颜和苏潼都将那未过脑的威胁视作玩笑,加之苏潼适时扯开话题,那就更像是众多细碎话语中的最无足轻重的一句,轻易便让它在时光里弥散消逝,只有傅书珩听进了心里。
不知是何原因,送餐员兜兜转转近一个小时才将食物送达。
许知颜一大早开工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中间还帮傅书珩整理家装,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桌上,全凭傅书珩递来的那一杯红糖水续命。
生病着实影响许知颜发挥吃货属性,深层的胃还在诉说着不满,浅层的胃却怎么也不肯再接收食物。
她吃了两三个饺子,一小块鱼肉,饱意便占据了上风。
苏潼给许知颜夹了她最喜欢吃的鱼翅和鱼尾,都被她摆手拒绝了,苏潼纳闷问:“小吃货,你怎么了?”
“头晕没胃口。”许知颜鼻音比早上那阵严重了些。
苏潼放下筷子,焦急问:“感冒啦?怎么回事?”
傅书珩插话说:“发烧了,等下吃完药再喝点姜汤应该就没事了。”
苏潼拿过鞋柜上的包,从里面拿出《如归》的剧本,放在许知颜怀里,“既然吃饱了,别浪费时间,你赶紧熟悉熟悉内容台词什么的。”
许知颜不忿地抓起剧本,打在苏潼肩上,被苏潼灵活地躲开,声音细听还有些委屈,“苏潼,你这个剥削阶级!我生病你都不放过我,还要压榨我剩余价值。”
苏潼友善提醒:“后天试戏哦,我的知了宝贝。”
许知颜直起身来,表演了一出诈尸还魂,“你不早说!”
她穿好拖鞋拎着剧本角坐来窗边的靠椅旁,舒服地窝了进去,带好眼镜一页一页地研究剧本精华。
苏潼隔空喊话,“后天叫傅保镖送你去,这部戏也在影视城拍,正好不用搬家。”
“你说的就好像人家已经要我了一样。”许知颜口不对心,“你为什么不陪我去呢?”
苏潼说:“我还约了别人谈事,多给你争取几个试戏资格,不至于让你《如归》失败就失业了,你放心我肯定去接你。”
“哦。”
许知颜很快进入自闭状态,丝毫不管还坐在桌上那两人。
当她专心对待一件事时,就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震海啸袭来,估计她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苏潼换了只手拿筷子,右手曲掌挡在面颊旁,压低声音对傅书珩说:“你瞧小知了口是心非那样,可爱死了。”
确实。
许知颜此次要试的片段难度颇高,角色名称叫作云毓,是一个潜伏在敌人阵营里的特务,要亲手执行已暴露身份爱人的枪决。
云毓拥有强大的心里支撑,表面上即要将刽子手的决绝毒辣体现的淋漓尽致,又要通过不可察觉的微表情将隐藏在内心深处失去爱人的痛苦与折磨展现在银幕前。
在夜晚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她要以压抑的哭声以及从眼眸里泻出的绝望来表达自己的崩溃与不舍。
最终,因为信仰以及与爱人曾经的誓言,她收干泪水决定再次出发。
短短五分钟的戏,要将如此复杂的情感变化表现得入神又不尴尬,对于经验丰富的演员来说也绝非易事。
许知颜读完剧本,云毓虽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许知颜还是被她坚定的信仰及魅力所折服。
她深吸一口气,捋了捋鬓角垂落的发丝,望着窗上的多肉开始尝试代入当时的环境,进入人物情绪。
阳光折射透过玻璃还有些刺眼,是酝酿情绪的天然外力帮助。
许知颜聚精会神地望着晃眼的光,直到眼睛微红却又不至于逼出眼泪的程度,生理的刺激对心理的改变有很大的帮助,那种胸口堵塞窒息的感觉逐渐显现。
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许知颜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她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的情感被迫抽离,抬头愤恨地看着始作俑者,质问说:“你干什么!”
傅书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不知所措,只好把掌心里的药摆在她眼前,“吃药。”
许知颜抿紧嘴唇,轻轻攥拳,就差挥向傅书珩这最后一个步骤,她在心里极力劝说自己,傅书珩不是故意的,她不能没良心,默念道:“我是仙女,我不能生气。”
许知颜接过药和水,泄愤似的灌进喉里,那温热的姜汤浇灭了她的怒火。
她推开傅书珩半个身子,向后瞧了瞧,疑惑问他:“苏潼呢?”
“人走半个小时了。”
许知颜:“那你怎么不走?”
傅书珩没回应。
胃里的暖流汨汨而来,许知颜才想起手里还端着姜汤的碗,她呲牙冲傅书珩摆了个比他手机相册里那张陈年旧照里还丑的笑来掩饰自己些许丧尽天良的表现。
许知颜放下碗和剧本,换了个姿势继续窝在沙发里,问傅书珩:“傅保镖,你有没有女朋友?”
“干什么?”傅书珩带着审视的眼光睨着她。
“我得根据你有没有女朋友来掌握和你的相处模式以及分寸呀。”许知颜说。
“这都几天了你才想起来问?”傅书珩似笑非笑地补充说:“没有女朋友,但是有未婚妻。”
许知颜满脸写满了问号,“那你未婚妻能同意你给一个女演员当保镖?”
傅书珩顿了下,不愿承认地说:“我被抛弃了,现在是个弃夫。”
“哇哦,那她真是悬崖勒马,及时止损。”许知颜想安慰傅书珩,可这话让她说出口就变了味道,“不对不对,你这么会照顾人,长得又帅,她是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傅书珩感觉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浑身上下血管都变得畅通无阻,应着她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嘛。”
许知颜看了看表,时间紧迫,不能再和傅书珩摆龙门阵了,她说:“那个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吧,我要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没戏,应该一天都会在家看剧本,后天见。”
傅书珩点头表示同意,临走时还带走了收拾好的外卖垃圾。
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整天,许知颜废寝忘食,全身心投入沉迷在剧本研究中,若非起身去洗手间差点晕倒,她还想不起来要叫个外卖吃。
试戏那天早上,公鸡还没睁开眼睛打鸣,许知颜的眼睛反而瞪得像铜铃,一晚上做梦都是云毓最后奋不顾身饮弹赴死的场景。
她起身尝试给傅书珩发了条信息。
小知了:【你睡醒了吗?】
臭保镖:【?】
臭保镖:【在晨练。】
许知颜掀开被子,把眼罩丢在一旁。
小知了:【你能不能陪我去吃个早餐,我紧张。】
臭保镖:【五分钟以后穿衣服下楼,我冲个澡。】
小知了:【好。】
许知颜一紧张就胃口大开,似乎只有暴饮暴食才能缓解焦虑。
她点了豆腐脑、茶叶蛋、油条、糖饼,当她马上要和服务员说出下一个食物的时候,傅书珩赶忙阻止她,“你这么吃,非洲的儿童会哭泣的。”
许知颜悻悻吃完早餐,去试戏酒店的路上,她竟一改往日风格,一句话都不说,和谁赌气作对似的。
不就是没让她多点一杯豆浆吗?不至于这么大起床气吧。傅书珩想。
许知颜这种咖位的演员试戏自是见不到张映南本人的面的,选角组的工作人员把她带来一间会议室外,让她坐等片刻。
许知颜哪里有心情坐在那里等,她紧张得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地毯都被她踩出了两排鞋印。
她一手拿着剧本快速浏览剧情做着最后的挣扎,另一只手握成拳状,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
“许知颜进来。”
丧钟一般的声音。
许知颜礼貌地做完自我介绍,选角导演挑了最难的一场戏给许知颜,就是执行枪决的那一段。
进场前还紧张不能自已的许知颜迅速进入状态,演戏时完全展现了另一种人格。
“最后刑场人员散尽,爱人尸体被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灼眼的血痕,元毓望向天空,眼里滑下了一滴泪水。”
许知颜的情绪完全调动,工作人员也跟着入戏。
今早试戏的五个演员,许知颜的这段表演称得上鹤立鸡群,尤其是最后一滴泪的设计,早一秒晚一瞬都不能造就这段堪称完美的表演。
工作人员送许知颜出来,告诉她:“许小姐,您这边回去等消息即可,我们对你的演技比较认可,但是相信你也清楚这个角色竞争很大,很多演员都希望和张导合作,我们需要综合考量测评才能最终决定。”
许知颜微笑点头,“能有这次试戏的机会我已经很开心了,无论能否合作,我都很感谢。”
她当然知道什么叫做综合考量测评。
演技,至多占到百分之五十罢了。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看似比重相同,却扮演着几乎百分之百的作用。
许知颜在电梯里整理好心情,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又是那个没心没肺欢乐的小知了了。
她笑着朝傅书珩和苏潼二人跑去,“走,本小姐请你们吃火锅去。”
苏潼看她这开心的模样,搂着她的肩膀期待地问:“成啦?”
“没戏。”许知颜回答得轻快。
苏潼对这结果早有预期,也没太失望,“怎么说?”
许知颜像模像样地学着工作人员,清了清嗓子,变声道:“他们说,许小姐,我们认可你的演技,但是……”
苏潼打断她,“停停停,最讨厌这些人的‘但是’话术了。”她捏捏许知颜的耳垂说:“咱换棵树吊,森林里这么多树呢,姐一定给你找到最好吊的那颗。”
苏潼来了个电话,走去一边接,许知颜还是故作姿态,哼着小曲儿看美食测评选火锅店。
傅书珩说:“装得难受吗?不开心就垮着脸,强颜欢笑长皱纹。”
9. 第九章 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许知颜闻言,眼睛从放着各类美食测评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和傅书珩对视几秒。
谁都没说话。
傅书珩能感觉出许知颜眸色里的光有片刻模糊,眼神空洞几许,不过也仅是几秒而已。
她装作不在意地勾唇笑笑,指尖接着滑动页面,可一个字也没入得了眼。
溪城以影视产业发展为主,旅游业并不占上风。游客来此大多为参观影视城,行旅匆匆,多数人都会选择报个临时的一日旅行团,而非游览辗转两三天,全当是旅途中的插曲。
剧组大多有指定合作的下榻酒店,其余跑龙套当背景板的小演员都是自负住宿,因此能数得上名号且环境优越的酒店并不多。
许知颜试戏的这家酒店在溪城算得上知名,前台不断有人登记入住,偶尔还能撞见几个咖位颇高,带着一众工作人员的一二线明星。
人潮涌动,在他人风光的衬托下,许知颜略显憔悴。
傅书珩还想说点什么,苏潼挂了电话走过来,只得噤声。
苏潼没看出什么异常,说道:“考察好了没?吃什么?”
“对面有家潮汕牛肉火锅,吃这个吧,我手还没好,吃不了太辣的。”许知颜随口说。
“行。”
三人慢悠悠走来餐厅,许知颜一路都心不在焉,有两次都差点崴脚走下路岩石,被傅书珩及时拽了回来。
这家餐厅不像之前那家川菜馆般火爆,仅有稀疏几桌人,拿到菜单全然明白了原因。
这么贵的菜,开在物美价廉的美食街,能有火爆的客源才怪。
许知颜突觉今天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走,表面笑嘻嘻,心里哀嚎鸣冤。
服务员领着三人走来窗边的位置坐下,端来三杯热茶,许知颜拿过其中一杯,捧在掌心取暖,面儿上还是那副不在乎的模样,只是视线偶尔会扫过刚才那间酒店的大门。
苏潼和许知颜坐在一侧,她谈了一早上工作,感觉喉咙都在冒火,抿了口茶缓解干燥,“我刚才看《如归》是升云集团投资的,升云不是你……”
许知颜连忙在桌下踢了下她的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苏潼蓦地反应过来傅书珩还在场,拿起水杯假装喝水想要掩饰过去。
这点儿小动作全落在傅书珩眼里,他是个识相的人,知道两人有话不方便当着他面儿说,主动起身往门口走,留下一句话,“抽根烟。”
升云集团。
许知颜这才放松神经,长舒了口气。
苏潼说:“其实没必要瞒着傅书珩吧,可能是因为最近几次吃饭他都在,我已经把他归为自己人行列了,差点说漏嘴。”
许知颜摇头,“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桩麻烦。”
“也是。”苏潼表示同意,她说:“升云不是你小姨夫的公司吗?你要不问问你小姨夫?”
服务员端来还冒着烟的锅,潮汕火锅用料简单,却也不能阻挡其香味四散。
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许知颜看到一桌摆盘精美的菜,心情好了大半,职场失意,饭场弥补。
许知颜调了火锅小料,用公筷下了两盘肉,热气洒在她身上,带出额间薄薄一层汗珠,她眯了下眼睛,“找我小姨夫和靠家里有什么区别?立得Flag不着样倒?”
她拌了拌调料,用筷子沾了些许料汁放在舌尖尝了尝味道,缺点盐味,顾念着手上伤口的恢复,她没敢再加生抽酱油这类颜色重的东西,将就着吃,“我小姨和我妈关系向来不好,长久都不来往,就我和我表姐还时常联系一下,再说我表姐也很独立啊。”
“上一辈的事牵扯不到你们身上来吧。”苏潼说:“你表姐双商颜值兼具,不靠家里照样活得风声水起。”
说起许知颜这位表姐,也是一个相当有个性且能折腾的姑娘。
许知颜从苏潼这话里听出几丝讥诮的意味,她跃过苏潼的胳膊,单手扭过苏潼的脸,将她的下巴嵌在手中,斜睨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潼还没来得及讲话,许知颜垂下脑袋,捣着料碗,自我正视道:“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没云开姐长得好看,脑子更是比不了。”
“不至于不至于。”苏潼笑着挑了挑许知颜的下巴,有意安慰说:“咱虽然脑子比不上,但是脸还是能和你表姐一较高下的,总不至于落得下风。”
傅书珩像是在二人身边安了监听一样,待话题进入寻常琐事,他便推开门帘,长腿阔步走了进来。
苏潼说:“对了,今天下午还有个小剧组让你去试戏,就在你家附近最近的那个场子,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去看看合不合得来,我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忙。”
许知颜腹诽苏潼,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人。
以许知颜的演技来说,应付下午这场小成本网剧的试戏绰绰有余,结果选角组一样的拿乔,尤其是那个大腹便便秃头又油腻的小领导,暗示得不要太明显,咸猪手恨不能当即扶上许知颜的腰。
按照许知颜几个月以前的性子,绝对想都不想就会巴掌伺候这个还矮他半个头的男人。
这几个月在剧组磨练心性,她的脾性和戾气都磨灭不少,她忍着最后一丝教养,摆出一副生硬的笑容,拍掉握在她胳膊上的手,丝毫不留念的往外走。
污言秽语冲着许知颜的背影袭来,什么“假装清高的臭XX”“一辈子出不了头”……,她全当被狗咬了。
别说她一辈子混吃等死都能坐拥千金,就是真的落魄无助要到流落街头的那种地步,以许知颜的心性来说,这样得来的工作,她也宁可不要。
其实何止刘亚琦没把她和许知时联系在一起,这里又有谁能想到她许知颜是申城许家的女儿。
在他们眼里,那些个千金小姐若想进娱乐圈,自是手握大把优质资源,享受着十八线小演员几辈子都得不来的待遇,哪里会有人像许知颜这般努力奔波?
事实也确实如此。
许知颜迈出门前,抬头望了眼这四方的天,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和那墨谭般的天空里的一弯月牙一样。
可以众星捧月,只是她选择漂泊。
她收干眼里的水汽,不想让傅书珩发现自己哭过的迹象。
这个保镖眼睛太毒了,苏潼那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许知颜都能轻易伪装骗过,唯独在傅书珩面前总是无处遁形。
那个油腻猥琐男的声音够大,傅书珩站在门外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看见许知颜出来,他什么都没问,指着路对面那烟火雾气笼罩的麻辣烫小吃车,问她:“吃麻辣烫吗?”
许知颜差点因为这烟火气的一句话破防,开玩笑说:“你请客吗?”
傅书珩答应得痛快,“可以。”
许知颜跟着傅书珩一起过马路,伸手取出挂在外卖车上的夹菜小竹筐和食品夹,夹了些素菜和一板火锅面递给店家。
傅书珩扫码付了钱,交代店家,“少麻少辣,谢谢。“
其实中午吃得多,现在也不太饿,许知颜只是需要用这种方式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傅书珩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什么都不问。
店家动作快,不一会儿一小碗麻辣烫就出锅了。
许知颜端着小纸碗,碗体散出的热意正好能暖手,她和傅书珩一起往回家走,偶尔夹一小筷子送入嘴中。
快到楼下的时候,许知颜停下脚步,主动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开心还要装吗?”
傅书珩等她的答案。
“因为我们是一个团体,虽然不大,但是我一个人不开心就会给别人造成麻烦,本来事情就多,还要浪费无谓的时间和精力安慰我就更没有必要,我表现得不在乎是不想让潼潼失望,她的工作和努力值得被肯定。”
许知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傅书珩说出这番话,也许因为他能看出自己的伪装,又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情唯有面对不熟的人才能说出口。
傅书珩半天没说话,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良久,他说:“你也不差。”
“我当然不差啦!”许知颜另一重人格适时分裂出来,露出明媚的微笑,举了举手中的纸碗说:“谢谢你的麻辣烫,我先回去啦,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老规矩,傅书珩看着那盏灯亮起才离去。
他没回家而是折返回了刚才许知颜试戏的片场,他匿在树干的暗影处,看着远处一帮人乌泱泱地走出来,他一眼认出其中那个胖子。
有的人帅得特别,有的人猥琐得明显。
相由心生,果然不假。
傅书珩待人散尽,跟着那胖子走来暗处,一路他悉心观察了四周的监控,留意没让自己进入任何可监测范围。
在一个拐角处,傅书珩抄起路边的铁皮垃圾桶罩在胖子的脑袋上,那胖子喝了酒,走路本就不稳,傅书珩不费吹灰之力,扬拳砸在他身上,几个回合仍觉不快。
他抬脚踩在胖子的命根处,用了些劲,胖子本还痛吟咒骂,瞬间变成尖叫求饶,什么没脸的话都说了出来,只求傅书珩能放过他。
傅书珩脚下有分寸,长教训却也不致残,他缓缓蹲下时用力往下压了几分,咬牙道:“老子的人你也敢碰?再有下一次,我的脚认得你。”
10. 第十章 不耽误你
许家从小对许知颜和许知时二人的处事观念教育都是事不过夜,难过也好,开心也罢,情绪都要想办法当天消化,这样才能做到遇事宠辱不惊。
情绪在有些问题面前最是不值一提,如果久陷漩涡,于自己他人都无益。
许知颜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拿出冰箱里苏潼添的橙子,用盐将表皮洗净切片,给自己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水果茶,她似充电那般感受着盈满鼻息的酸甜果香。
沁人心脾的气味顺着鼻腔蔓延至神经各处,被破坏一天的心情总算得到解救。
锅臂余温待尽,许知颜迅速将果茶倒进碗里,把锅丢入水池,她端着碗窝进沙发,决定今晚扔掉剧本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许知颜喝了几口茶,甜味正好,她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吆喝了声,邀了三个好友来了几局和平精英。
四个人的水平一个赛一个不靠谱,将“人菜瘾大”四个字演绎得淋漓精致,靠着在没有人烟的房区搜寻物资,竟然也苟到了决赛圈。
许知颜听到研究所那边有狙击枪声,像模像样地指挥道:“我先封个烟,咱们再过去,免得被狙掉。”
话音刚落,许知颜就被对面楼里的“点头大师”用AWM一枪狙倒,苏潼想封烟救她,烟还没丢出去又被大师的队友用M24打爆二级头,倒在了许知颜身边。
“啊呀!”许知颜激动地跳上了沙发,紧张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尖叫道:“旎旎,快来救我两!”
苏潼和许知颜爬躲到对面的厕所后面,防止被第二枪直接消灭。
旎旎和她老公离两人即将壮烈牺牲的地方还有两百米,未成想在赶来的半道上就遇到一伙贼人,两人四拳难敌八脚,完全招架不住,不到三秒就被一阵“突突”声给送走了,四人瞬间变成冒着绿烟的盒子。
玩儿了两个多小时,一把都没赢过,旎旎张罗着开下一局,许知颜兴致乏乏,吱了一声便退出了游戏。
她端起桌上的果茶抿了一口,趿着俗称头发收集器的毛绒柯基臀拖鞋走来窗边观望。
许知颜回头看了眼房东挂在墙头的老式时钟,已是十一点有余,正感慨今晚的不痛快怕是得随她入眠,对面楼下闪过一人的身影,她定睛一看是傅书珩。
按理来说,傅书珩送完她早应该回家休息了,就算需要去便利店买东西,他这身风尘仆仆的打扮也说不通。
许知颜给傅书珩发了条消息,拐弯抹角想打探点儿消息。
小知了:【你睡了吗?】
臭保镖:【?】
小知了:【你会吃.鸡吗?】
臭保镖:【??】
小知了:【就是那个打枪的游戏呀!】
傅书珩嫌打字麻烦,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拨过来,“我知道是游戏,我只是在想你还会玩儿这些。”
“水平很菜。”许知颜某些时候自我认知非常清晰,她话音略丧,“你水平怎么样,带我玩儿两把?”
“还行。”傅书珩说:“你得等我会儿,我手机上没有,要下载一个,你在微信区等我。”
许知颜又来了劲儿,“好嘞。”
不一会儿,傅书珩在游戏里给许知颜发了游戏邀请,待她进入队伍,直接按了开始。
许知颜想阻止他,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说:“我们两个人四排啊?”
“嗯,够了。”傅书珩漫不经心地答,反正几个人到最后都是他一个人四排。
傅书珩带着许知颜跳伞,考虑到许知颜的水平,他选了个非落地即刚枪的房区,问她:“怎么想起玩儿这个?”
“本来想‘杀’几个人给睡眠助助兴,结果我送人头给别人解闷儿了。”许知颜捡起身边的急救包和冲锋枪。
傅书珩来到她身边,若非知道许知颜是个真人玩家,他真的高度怀疑她这个步态是个人机,衣服穿得倒是挺精致的。
氪金玩家本人。
傅书珩提醒她:“你找9mm的枪用,比较稳。”
“什么是9mm的枪?”许知颜对这些没概念,从来是一顿乱捡,撞上哪个用哪个。
傅书珩看了看她的装备说:“你手上的就是,红盒子的是子弹。”
许知颜求知欲突然来了,“可是我朋友说7.62的枪杀伤力比较强耶。”
“你压得住吗?”
“……”压不住。
给许知颜解答这会儿功夫,傅书珩已经杀了三个人了,今天这房区不知怎么回事,人比往常多了许多。
“你包里有药吗?”傅书珩说。
许知颜点进自己的二级包,“有的。”
傅书珩:“有几个?给我个急救包。”
许知颜又点开确认了下数量,走来傅书珩身边丢下三个急救包,回答说:“有十一个。”
“你装这么多药干什么?”
“我怕死啊。”
“……”游戏奇女子,怕死不捡子弹,捡药。
一路过关斩将,傅书珩遇到人机还特意把许知颜叫过来,让她过过瘾,尝到几次甜头以后,许知颜寸步不离地跟着傅书珩。
远处大概三百米的平野上有两个人,傅书珩换了把狙击枪,挂上六倍镜,瞄准射击,一枪一个,队友想封烟,他立即第二枪上膛,又解决一个。
这个操作许知颜十分熟悉,要不是刚才看见傅书珩走进家门,她都要怀疑上一局杀掉她和苏潼的人是傅书珩。
局势逆转,获胜方现在是他们,许知颜高呼夸道:“傅书珩,你好厉害!我每次打狙击枪从来都打不中人,他们跑太快了。”
傅书珩师傅重新上线,“狙人的时候准心要往他移动方向挪个半厘米左右,因为子弹过去需要时间,物理学过吧。”
许知颜撇嘴,生平学的最差的就是物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趁这一会儿打岔的功夫,突然“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字样出现在了屏幕上,迷迷糊糊地赢了。
“开心了吗?”傅书珩读心术再次上线,“开心了就睡觉。”
许知颜完全忘却找傅书珩是因为想打探他刚才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认为傅书珩会带她打赢游戏。
她锁了手机,躺回床上,白日的沮丧与不堪终于被她心底的小怪兽打败了。
第二天在片场,许知颜整个人的状态都焕然一新。
没心没肺的人过得总是轻松快乐些。
那个油腻秃头的小剧组领导在路边躺了一晚,醒来时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他没敢报警,大概是缺德事干多了,想报复他的不止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仇家是谁。
傅书珩正是吃准这人的本性才选择下手,何况做得滴水不漏。
许知颜在拍戏的时候,傅书珩也没什么事做,加之现在二人关系日渐熟络,许知颜干脆就让他在自己的休息室呆着,苏潼不常在,正好自己没戏的时候还能找傅书珩聊聊天,不至于太无聊。
刘亚琦难得在片场呆到近七点还没走,她平时路过许知颜的休息室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今天偶然瞥得傅书珩的身影,她饶有兴致地走了进来。
傅书珩随意向门口瞅了眼,不是许知颜,他也懒得搭理,接着处理自己手里的事情。
“你是?”刘亚琦走来傅书珩身边问。
傅书珩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搭话,但是刘亚琦丝毫没看出来他的意思,自讨没趣拉开傅书珩旁边的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傅书珩正忙,旁边的呼吸声碍眼又碍事,想赶紧把人打发走,“许知颜的保镖。”
刘亚琦得意地笑了笑,“知颜的保镖啊,她给你开多少钱工资,我付你三倍,来给我当保镖。”
傅书珩:“不好意思,没兴趣。”
刘亚琦没被傅书珩冷淡的态度搓磨积极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保镖还能有多忠贞不成?
她指尖颇有暗示性地在傅书珩腰间打圈,“首席保镖也不愿意?”
“首席”两个字她故意念得含糊其辞,暧昧不清。
傅书珩站起来躲开她作乱的手,拒绝得干脆了当,“不必,相信刘小姐用一个因钱财背叛旧主的人也不会安心吧。”
许知颜站在门外强忍笑意,屋内的两人都没发现她的存在,看傅书珩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她才装作刚走回来的模样,阴阳怪气地笑说:“亚琦姐今天怎么屈尊降贵来我休息室了呀?”
刘亚琦眼神还停留在傅书珩身上,回说:“看你保镖有意思,和他聊两句。”
她又道:“先走一步。”
刘亚琦穿着旗袍的身段不同于许知颜的小家碧玉,而是一种魅惑,她回首指尖朝傅书珩的方向点了两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刘亚琦迈出门槛的一瞬,许知颜不再忍了,扶着小腹笑到腰都直不起来,她不顾形象地歪坐在椅子上。
傅书珩脸有些黑,“热闹好看吗?”
“你发现我了呀?”许知颜把碎发理至耳后,“你还挺忠诚的,她开那么高工资你怎么不去?”
傅书珩反问说:“你希望我去?”
“感觉你没道理不去啊。”许知颜头头是道地分析,“工资又高,说不定还有点额外收获是吧,怎么看都不亏。”
这间休息室的灯像是读懂感受到了二人间的气氛,也开始晦暗不明地闪烁起来,一亮一暗,傅书珩俯视着许知颜,视线落在她的唇侧。
他带有怀疑地问她:“我看着像生理需求非常旺盛的人吗?”
许知颜扶着椅背借力站起来,触手拉低傅书珩的衣襟,她踮起脚尖,观察了下傅书珩的脸,脑中开始回想大学室友夜话讨论性.欲强的男人有哪些特征。
黑眼圈、眼袋下垂、鼻子大、精神萎靡,傅书珩似乎都没有。
两人面庞间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软玉馨香的身子不过咫尺之间,许知颜暧昧不明的举动,让傅书珩的每一个神经都在不正常跳动。
许知颜说:“难道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傅书珩没像躲开刘亚琦的手那样避开许知颜,就这么任她将自己的衣领攥在手里,开口竟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你要不试试?”
许知颜笑着松手,退开步子,好心不再折磨他,坐下开始拆头上的钗环,“那这损失有点大,我求知欲没那么强。”
“如果你真有更好的去处你就去,我不耽误你。”
11. 第十一章 勾人的小野猫
傅书珩静默了几秒没说话,许知颜客观的分析完全是从他这个保镖的立场出发,理智地不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他没道理生气,心里却是不住地和自己作对。
他选择转身出门,生怕被许知颜面上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推入灵魂的冰窖。
寒风裹身,大概也比心灰意冷更好受一点。
今天的妆发格外复杂,许知颜小心研究发饰的位置,怕扯着头发,听见脚步声,许知颜握着发卡的手顿了下,视线追随傅书珩的背影挪了几步,手指细捻着卡身。
她没阻拦傅书珩的脚步。
凭心而论,傅书珩作为保镖是尽心尽责的。二人认识不过一周,傅书珩既保护了她的人身安全,又照顾她的身体健康。
让他走,她似乎不太舍得,却也没有立场阻止他奔向更好的前途,尤其是在看见傅书珩租住的屋子以后。
刘亚琦以三倍的价格雇他,他的一句“不愿背叛旧主”多少触动了许知颜内心的柔软,她不是不愿开给傅书珩更好的条件,只是现在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戏约寥寥无几,试戏结果杳无音信,仅有后续的工作还是一个打酱油的活儿,三天就能拍完全部内容。
许知颜叹了口气,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活了二十二年头一回发现没钱真的寸步难行,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
不知是片场每一间休息室的灯都时好时坏,还是许知颜比较倒霉,这间屋子的吊灯又开始发出诡异吱呀的叫声,傅书珩在的时候好歹能壮胆,现下一个人,许知颜深感寒意从脚底升起。
许知颜加快手上的动作,惊慌错乱中,她失手碰掉没盖盖的保温杯,热水洒在地上,有一部分水溅到了她的小腿上。
她压低痛吟的声音,想打开手机电筒观察下伤势,手在桌子上的一堆杂物中摸了半天也没找到。
“怎么了?”傅书珩开了电筒出现在门口,方才他没走远,站在场外的石柱边抽烟。
许知颜磨蹭半天,片场早都没什么人了,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傅书珩赶紧按灭香烟长腿阔步走了进来。
旗袍紧身不方便活动,许知颜正俯身别扭地看着自己的腿,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身体防御机制开启,不自觉往后躲了些。
她睁眼发现傅书珩正蹲在她身前,大掌握着她纤细的脚腕,手电对着皮肤泛红的地方照了照。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一会儿不看着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
许知颜已经习惯了傅书珩对她的照顾,她不像前几天那般有很大的反应,反而大大方方地让他处理。
对他的信任建立就是如此之快。
许知颜有点委屈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你没出来我走哪儿去?”傅书珩说:“应该没事,只是有点红,等会儿买支烫伤膏。”
他从门外的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略过让许知颜自己动手这一步,直接将瓶身贴在她的小腿上。
许知颜的不悦走得快,心里有些得意,故作姿态地说:“我还以为你弃暗投明去了呢。”
傅书珩有意无意地为自己证明,他站起身来,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眸光幽淡而深沉,他看着许知颜的眼睛,淡淡道:“我这个人很专一。”
“三倍工资哎,你不心动吗?”许知颜自然接过水瓶,语气夸张,“而且首席哎,相当于头牌了吧。”
她学着刘亚琦说话那样儿,故意矫情地咬重“首席”两个字,还把原本的意思往不靠谱的边际延伸了一下。
“钱色不喜。”傅书珩没犹豫地答:“反正我又不用养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钱也没用。”
他只对她的“首席”保镖感兴趣。
傅书珩看许知颜那副不相信的样子,脑中回想起曾经有人穿着公主裙要他假扮新郎的画面,笑了笑说:“等你让我当首席保镖那天再说。”
两人视线忽地对上,就借着手机电筒那点微弱的灯光带有不同目的地试探着对方,时间静止,空气屏息,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除了当演员这件事,许知颜从不允许自己处于不受控的状态太久,她打破平静,真诚地说:“我刚才说的是真的,要是你有更好的……”
“你快点收拾,时间不早了。”若是听许知颜把话说下去,傅书珩今天真得气死在这阴森森的屋子里,给这影视城的传说再添些物料。
傅书珩把手机留在了桌上,自己去了屋外等许知颜,迎面撞上苏潼带了个穿着应该可以用时髦来形容的男人。
苏潼和傅书珩打了个招呼,那带着夸张金属流苏耳饰的男人径直朝着许知颜的休息室走了去,假装在屋外敲了敲门,捏着嗓子喊了声:“臭知了宝贝。”
短短五个字,拐了十八个弯儿用齐了四种音调,听得傅书珩头皮发麻。
许知颜循声回首,看见男人的一刻满眼都盈着惊喜,激动地跑上前来,“KK!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落地这不就来了。”KK拥着许知颜,微翘小指的手抚上许知颜的下颌,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来了个亲热的吻面礼。
第二吻即将落下的时候,傅书珩上前握住许知颜的胳膊将人护在身后,“干什么?”
这一动作让剩下三人都是一愣,稍稍怔在原地。
KK对男人的脾气不好,生气说:“这谁呀?”
许知颜明白傅书珩误会了,同时也佩服他的职业素养,“这是我保镖傅书珩。”她挎上KK的胳膊主动介绍说:“这是我好闺蜜KK。”
KK对傅书珩的态度很是不满,尖锐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恨不能将他穿透,可仔细一看,这男人长得不赖,唤起了他的几分兴趣,“呦,保镖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KK才见许知颜,不会选择把时间浪费在和保镖置气上,他表演了一出四川变脸,换了副面孔笑着面对许知颜说:“臭知了,怎么招待我?”
“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去Club好不好?”许知颜的手依旧挎着KK,丝毫没注意到傅书珩那张如包公的脸。
KK隔着十厘米来了个飞吻,“快点。”
许知颜绕过屏风,飞快地换好自己的衣服,拿出粉饼随意压了压鼻尖的油,拎起小腋下包出来找他们。
许知颜问傅书珩:“傅保镖,你要一起去吗?”
傅书珩对Club这种地方不感兴趣,之前在国外有些工作和应酬不得不去,除此之外,他能推都推了,主要是他真的应付不来那些欲望露骨的男男女女和酒里被蓄意加入的粉末药物。
国内Club的情况他不了解,但他打心底认为这些地方都差不多,半斤八两。
傅书珩担心许知颜的安全,KK这样一个娘娘腔真遇到硬骨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耐着性子说:“去。”
四个人从影视城出来打了两辆车,KK霸着许知颜,傅书珩不得不和苏潼一辆车。
KK和许知颜坐在后排,“你挺厉害的呀,为了不嫁给个臭男人跑出来吃苦,我看你都累瘦了。”
“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呢?”许知颜颓丧地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KK说:“我来帮你啊。”
许知颜哀嚎叫惨,“大造型师,我用不起你。”
KK单手捏捏许知颜的脸,堆成一个小包子状,“谈钱多伤感情,我对你就是活菩萨转世。”
“你和潼潼简直了!我富贵,绝不忘!”许知颜感动。
车程过半,两人在车上谈天说地聊些有的没的,KK偶然瞥见一旁傅书珩和苏潼的车,他勾了勾许知颜的肩,“哪儿找的保镖,挺帅的啊。”
“潼潼找的。”许知颜冲着KK弹了个舌,“看上他啦?”
KK不掩饰自己对傅书珩的兴趣,征求许知颜的意见,“可以吗?”
“可以啊。”许知颜脑补了一下KK勾引傅书珩的画面,坐在座位上直乐,她说:“我提醒你啊,他是个死直男,你可能得加把劲。”
苏潼和傅书珩坐的车本来在他们后面,却比二人先到。
KK性格大大咧咧,高兴起来什么话都说,特别是在喝了酒以后,许知颜在下车前提醒他,“你等会儿别在他面前给我说漏嘴了,我现在是一个奋斗咖。”
“潼潼早就交代过我了,小骗子。”KK嫌弃地躲开她。
新鲜劲儿不过三秒。
不出傅书珩所料,这间Club鱼龙混杂,投射灯灯光流转四射,映在每一张寻欢的脸上,诉说着欢乐、迷醉、堕落与腐烂。
侍应生把他们带进Club里,KK开了台,叫了各式酒品,才落座就有美女涌来傅书珩身边,拿着二维码让他扫,行情相当不错。
许知颜和KK坐在傅书珩身边,满脸观戏表情看着傅书珩应付那些赤.裸裸欲望写满眼眸的女人,当有同样心思的男人接近傅书珩时,KK有些恼火。
许知颜拿过台上的一杯洋酒,仰脸灌下,玉颈的肌肤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浮动,傅书珩坐进里面躲桃花灾,Club里音乐声音嘈杂,他大了些声音说:“你酒量很好?”
“一般。”许知颜放下杯子。
傅书珩问:“那你还喝酒?”
许知颜侧身凑近傅书珩的耳边,确保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来这不喝酒喝粮食饮料啊?”
中途许知颜要去洗手间,傅书珩陪她一起,“你那朋友靠谱吗?”
“你什么意思?”许知颜说。
傅书珩:“我觉得你懂我什么意思。”
许知颜扶着墙捧腹大笑,“他看上你的几率比看上我的几率大一万倍,所以你明白了吗?”
苏潼一进Club就窝在角落用手机处理工作。
回到台子,KK拉着许知颜去舞台跳舞,本想邀着傅书珩一起,结果人家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喝着酒。
真败兴。
傅书珩视线一步不离地盯着二人,他们贴身跳舞,纵情欢乐。
许知颜细软曼妙的腰肢随着光影摆动,堪称国色的面庞在乌烟瘴气的人群中也没能淹没光环,不时引得心怀不轨的男人靠近,好在KK用舞姿替她挡了去。
哪怕已经知道KK的性取向,他还是一阵躁意袭上心头。
许知颜一整个晚上都在挑战他的冲动欲望和忍耐性。
勾人的小野猫。
12. 第十二章 Girls help gi……
傅书珩被这酒池肉林、沸反盈天的环境扰得头晕脑胀,许知颜那小野猫与他人的热舞更是让他无名无份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他气自己没有立场干涉许知颜,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他交代苏潼有事立刻与他联系,便绕过混乱迷醉的人群找了个清静地儿呆着。
傅书珩路过洗手间,注意到有个和许知颜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被身边的男人掐着腰往舞池方向带。
那女生面颊泛红凸起,似是巴掌印,眸色涣散像是丢了魂那般,她双臂环住不停颤抖的身体,与傅书珩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谨慎地小幅度拽了拽傅书珩的衣角,眼神诉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洗手间走出四五个衣着相似的男人,拥着刚才的两人一起往里走。
傅书珩直觉不对,假装走进洗手间,待那些人消失在转角,他快步跟了上去,见人上了二楼,身影最终在一座卡位前不见。
他没继续跟着,对方的情况他不甚了解,人数、是否有凶器这些都不清楚,贸然上去恐有危险,他拿出手机报了警,刚才来时特意记了路名和Club名称,正好派上用场。
傅书珩出了Club大门透气,路对面的一家面馆是24小时营业的,老板估计是想着对面潇洒沉醉过后的红男绿女,刚好可以来自家面馆来碗加满醋的手工面解酒,营销策略得当。
傅书珩晚上还没吃饭就和许知颜来了这逍遥所,他点了碗汤面,给许知时去了个电话。
许知时刚睡着就被一阵激荡的铃声吵醒。
这铃声还是半年前许知颜帮他设置的,因为好几次许知颜给他打电话他都错过了,事后还以没听见当借口,许知颜誓要帮他改了耳聋这毛病。
久而久之,他也忘了换。
许知时狞眉撑开眼皮,看清来电显示人,立刻就给挂了,拉过被子接着睡觉。
傅书珩反正闲的没事,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
许知时骂骂咧咧接起电话,“假酒喝完又犯病了是不是?几点了大哥!”
“我只对当你妹夫感兴趣,认大哥找别人去。”傅书珩不冷不淡的一句话,直接怼得许知时哑口无言。
肉.体已经苏醒,灵魂还在沉睡,许知时的多重功能暂未上线,不得不暂时吃瘪,以待来日再战。
许知时打了个哈欠,颓着声音说:“有事说事。”
傅书珩问:“KK你认识吗?”
傅书珩本想组织下语言,让醋意听起来不那么明显,最终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问,省得知道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许知时张了一半的嘴迅速合上,恍然大悟,“原来是KK回来了,这是吃醋了?”
许知时知道许知颜和KK的关系好,二人平日里的相处模式亲密无间,从来没有性别鸿沟,傅书珩这厮大半夜把他弄醒,折磨他的神经,他非要吊吊傅书珩的胃口。
面馆这会儿没什么人,也许还没到凌晨三四点那阵客流量最大的时候。
傅书珩拆了一次性筷子,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搁在桌上,吃面间隙大方承认说:“是。”
“那你酸死吧,我睡觉了。”
许知时刚准备挂电话,傅书珩说:“银河三期的项目。”
七个字,足以让许知时老实交代。
许知时最近正为了这项目被董事会那些老头群参,他打开床头灯,把床上另一个枕头垫来腰后,一本正经地说:“来,妹夫,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许知颜玩儿得正嗨,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
傅书珩眸间浮起犹疑之色,“他和知了什么关系?”
“他两高中开始关系就特好,就那种姐妹你懂吧,而且我不相信KK什么取向你看不出来。”许知时下楼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你没把知了追到手,KK就把你搞定了。”
“你给我滚。”
电话断了。
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孙子。
傅书珩接着吃面,这边刚断,苏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苏潼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接通,她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傅书珩,你在哪儿?”
傅书珩放下筷子,右眼皮直跳,放了50块钱在桌上就往Club回,“对面面馆。”
“你快回来,KK和知了有麻烦,还是刚才那里。”苏潼精简信息。
KK和许知颜还在舞池狂欢,一个女孩拿了杯酒撞上了许知颜,洒了她一身,女孩连忙道歉。
许知颜没想计较,在这种地方碰撞本就难免,她转身想回卡座,手臂却被人抓住,那女孩双目猩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救救我。”
KK看见许知颜被人拉扯,赶忙上前。
许知颜矮下身子,“你有话慢慢说。”
这女孩就是刚才傅书珩在洗手间门口撞见的那个,她被那群男人派下来拿酒,那些人以为在二楼看着她,人也不会丢,何况她妹妹还在他们手里,双重保障,没想到她竟然来这招。
许知颜和KK扶着人坐来他们的卡座,女孩唇色发白,脸颊一侧高肿,哭着说:“我妹妹惹了事被楼上的人控制了,我没办法救她……”
正说着话,女孩浑身开始抽搐,牙齿打颤,凭着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说:“他们……给我……打……了药。”
楼上下来两个男人,越过许知颜想要把人拉走,KK和许知颜对视一眼,把人挡在身后,许知颜说:“你们是她什么人?”
舞池人头攒动,音乐声音整耳欲聋,没什么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男人目光凌厉,威胁说:“别他妈管闲事。”
女孩被拉扯,一直往许知颜怀里躲,抱着她的腰死都不松手,苏潼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撞上这一幕。
KK硬气起来,气势还是比那两人弱了一截,“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人不可能让你带走。”
男人一把推向KK,KK没站稳,脚底打滑歪倒在沙发上,头磕在了酒柜上,抬手一片腥热,右额全是血。
许知颜见状,愤怒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带着你那娘炮朋友滚去医院,我说了,少他妈管闲事。”男人拉起女孩。
许知颜往前迈了一步,又把人抢了回来,“你别想把人带走。”
男人一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许知颜右侧面颊,苏潼抄起瓶子用尽全力砸在男人头上,趁机推开他,傅书珩及时赶到,扶起许知颜,又把男人反手按倒在地,用力朝他腹部踹了两脚。
这下是犯了众怒,楼上一伙人全冲了下来,足有十来号人。
傅书珩看到那女孩,大概猜到了事情原委,他将四人往里推了推。
临近他们的两桌人发现异常,想当个和事佬,但看见双方的实力悬殊,傅书珩一对十,叶问在世也不保证能赢,最终选择闭嘴自保。
领头那人忿骂道:“今天他妈的怎么接二连三遇到管闲事的人。”
局势胶着,谁也没先动手,傅书珩还有理智,他刚才报了警,再慢警察也该到了,看见对方这人数,更加证明了他判断的准确性。
他试图交涉:“我们的人你也打了,不算吃亏,人就暂且留这。”
那些人懒得废话,领头的男人示意自己右手边的兄弟,上去就推搡傅书珩,傅书珩肌肉迅速反应,侧身撇过那人的手,扯着他的肩将人推开。
傅书珩没注意到身后的人,许知颜尖叫提醒他,傅书珩仰首弯腰躲开迎头而来的酒瓶,却还是砸歪在他肩膀上,正等那人有下一步动作,警察赶到了。
周围几桌人也一起被带去了派出所做笔录,KK和傅书珩来医院处理伤口。
KK额角缝了几针,轻微的脑震荡,傅书珩肩膀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淤青,他来药物窗口买了支烫伤膏,才和KK一起被带回了派出所问话。
那伙人经警察仔细盘问,涉多起案件,其中就有组织卖.淫,贩卖毒品,听得许知颜心有余悸。
凌晨三点半,四人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
傅书珩走在最前面,压着自己的怒火,许知颜仿佛最近被打习惯了一样,面部皮肤的疼痛阈值都升高了,没多在意挨的那一巴掌。
许知颜感受到了傅书珩周身的寒气,朝着他的背影说:“傅保镖,谢谢你啊,你肩膀还好吗?”
听见许知颜的声音,傅书珩压在心里的火苗被浇了油,一瞬被点燃,他不敢想象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他不在,许知颜会遭遇什么,特别是知道那些人干得污糟勾当以后。
傅书珩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大声呵斥说:“你趁什么能?”
KK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护着许知颜,“Girls help girls,你懂不懂,干嘛凶知了。”
“你头不晕了?刚才我没看你护着她。”傅书珩厉声指责。
KK不敢说话了。
傅书珩没再理KK,接着对许知颜说:“喜欢当英雄是吧,你知不知道刚才……”
许知颜态度冷静地打断他:“难道见死不救吗?”
傅书珩反问:“你的救法是把自己搭进去,是吗?”
街上仅有他们几个人,夜空无星无月,路灯也休息了,唯有路口的红绿灯还尽忠职守。
许知颜情绪蓦地崩溃,积压了几个月的委屈在心头萦绕,泪水决堤:“你不就是怕我出事你会丢工作吗?刘亚琦不是高价雇你吗,你去啊!”
这几个月来,许知颜忍下无数委屈,给原本平静惬意的生活添了无数把火,身边的人都觉得她作,她再难都没有低头,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一只必须靠人豢养的鸟。
她苦中作乐,伪装情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消化,今夜酒精加持,所有的不甘与苦楚全被傅书珩唤了出来。
许知颜坐在一旁的路岩石上,双手胡乱抹着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完。
傅书珩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屈膝蹲下,“对不起,我……”
许知颜推开他,侧脸不看他,吸着鼻子说:“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去吧。”
苏潼踉跄拉过傅书珩,解释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带知了回我那里。”
她抿了抿唇,犹豫说:“知了她……有苦衷,你别怪她。”
苏潼最是知道许知颜的处境,说实话,她最初很不看好许知颜,一个娇小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他人的折辱和日夜颠倒高强度的工作,但许知颜以实际行动告诉她。
她可以。
许知颜事后回想起来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傅书珩发火,她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制衡情绪的突破口,正好傅书珩递了把柴。
又或者是,她见到刘亚琦当面挖墙脚,哪怕嘴上说着不在意,心底却还是怕傅书珩真的离开,她把他当成了安全感的象征,才敢肆无忌惮地宣泄。
可他们明明才认识几天。
几天而已。
傅书珩僵硬地点点头,从口袋拿出烫伤膏交给苏潼,一个人伴着噬人的夜色,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13. 第十三章 你不只是保镖吧
傅书珩自知脾气算不上好,他从来不愿意浪费半分时间给不值得的人和事,许知颜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放弃日进斗金的大好机会来这里当一个月薪八千的保镖,全因为那个需要保护的对象是许知颜。
没回国之前他就在想,自己可能不是真的喜欢许知颜,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不过是自己对往事的执念罢了。
可每一次许知时在他身边和许知颜视频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他就忍不住找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只为能多驻足片刻。
在剧组休息室外再次见到许知颜,她的一颦一笑仅用一瞬便摧毁了傅书珩心里可笑又无用的抗争。
他还是喜欢她。
他会因为许知颜挨打而揪心,会因为没保护好她而自责,会因为她不经意的撩拨而心跳加速,更能一眼看穿她小狐狸皮下的伪装。
他以为他能隐藏自己的情感再多些时候,哪怕一个月也好,然而,然而。
傅书珩混沌地走回那间破败的出租屋,打开房门,他像是能看见许知颜坐在那张才组装好的椅子上,翘着椅脚哼歌的模样。
短短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他掌控之外的事情。
许知颜眼泪溃堤的那一刹,傅书珩幡然醒悟,她不应该为他的情绪买单。
关心则乱、心疼后怕都不是他可以乱发脾气的理由。
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腐蚀性液体,烫在他的心尖上,让他无法呼吸。
屋外飘起不大不小的雨,落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污泥,在这样的季节,潮湿阴冷的空气足以让生理产生不适感。
傅书珩坐在窗边,看着对屋那几盆多肉,抽了一夜的烟。
苏潼把KK和许知颜带回自己住处,不再多说安慰的话,因为她知道有些情绪,旁人说的越多,会让人更加难过不堪。
许知颜眼圈余红未散,临睡前她给苏潼说:“你给傅书珩结下这几天的工资吧。”
“你真要开除他啊?”苏潼不解,她以为许知颜刚才那些话是怒火上头,没想到来了真,“我觉得你俩今天情绪都有点激动,要不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KK扶着额头,对着镜子瞧了瞧伤口包扎的样子,叹了口气,“那保镖的脾气真是太臭了。”
苏潼瞪他一眼,“你别添乱。”
“不过今天晚上要不是他,我估计要捐了,那伙狂徒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恶事,可惜我的脸,千万别留疤。”KK自说自话。
许知颜听着滴答的雨声沉思了会儿,她的情绪向来是来得快且急,走得也是。
她想,也没人能被无缘无故凶了一顿过后还能平心静气地来上班吧,若真有不计前嫌,一笑泯恩仇的人,以她和傅书珩这几天的相处来说,那人不可能也不会是他。
她的猜测没错,傅书珩绝不是这样的人,但她没考虑到一个重要的因素。
她自己。
因为是她,傅书珩就可以妥协,甚至是认错。
“再说吧。”许知颜轻声说。
第二天是夜戏,所以许知颜才敢大半夜带着KK去Club。
她一夜没怎么合眼,早上七点起床,苏潼和KK还在睡,她穿好衣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一个人出了门。
苏潼家临近花市,已经有不少人进了新鲜的花束摆摊叫卖。
许知颜走来一个老奶奶的摊位前,挑了六支狐尾百合,花叶上还悬着清晨的露水,是朝气的样子。
老奶奶粗糙的手掌上有被花枝割伤的痕迹,她帮许知颜把百合的枝叶重新修剪,包装好递给她。
小时就常听人说,“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因此许知颜从小的梦想就是开一个花店,想着下辈子的自己能再漂亮些。
人生轨迹总是不按照她预想的那样走,许知颜大学学了摄影,现在又跑来当了演员。
握着手中这几支百合,她才发现小时的梦想真的能记好久好久。
许知颜打车回到花语街,下车不小心一脚踩进雨后的泥水里,裤脚染上一片污秽,她没太在意,朝着单元门去。
傅书珩十分钟前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去洗澡,想冲散这一身的烟味,他从洗手间出来瞥见许知颜的窗台上多了束百合花。
他打开微信想给许知颜发条消息。
【你回来了吗?】不对,删除。
【你脸伤……】还是不对,删除。
【你要开除我吗?】依旧不对,删除。
就这么打了删,删了打,来来回回好几遍,最终他按了空格,空点了下发送键,给自己内心一个慰藉。
思绪还在游离纠结之际,傅书珩的手机来了个电话,他误点了接听,不得不接起,“干什么?”
电话那边傅书庭听见傅书珩这嗓音,问道:“你干什么去了,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没事。”傅书珩烟嗓音明显。
傅书庭:“我上次给你银河三期那个项目的方案你做完了吗?”
“做完了,等下我发给你。”傅书珩补充说:“这个项目给许家做吧。”
傅书庭蔑视他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嗤笑说:“人还没娶到手呢,就这么关心岳丈家生意了。”
傅书珩把电话扔了。
傅书庭早习惯了他弟这种打着电话人就死了的行为,他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家几代就没什么专一的人,到傅书珩这里像是基因变异了一样,竟出了个大情种。
许家本就是这次竞标对象当中实力最强的公司,不用傅书珩说,这单生意许家也稳操胜券,让他这么一说,反而有点黑幕的意思。
许知颜回家换了睡衣倒在自己的小床上,随手拎过那只兔子抱在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夜里苏潼帮许知颜敷了脸,现下脸上只剩下些红印,等下化妆应该能遮住。
傅书珩在楼下徘徊了几个小时,在楼道口犹豫到底要不要上楼,他提前问了苏潼许知颜今天的开工时间,还是选择在楼下等她。
许知颜下楼看见傅书珩还是老样子,靠在不远处的栅栏旁,她其实没多意外。
因为他说过,他不会走。
许知颜站在原地没动,傅书珩走来她身边,问她:“不去片场吗?”
“去。”
仅有的对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昨夜的雨腥味儿还悠悠飘荡在空气中,夕阳斜倚,光影透过浓密的树枝洒在地面的积水上,晕出形状各异的光圈,有些晃眼,但却是别样的美景。
走到片场门口,傅书珩说:“进去吧。”
许知颜其实很想问一句他要去哪儿,又觉得不合适,只是点点头,留给傅书珩一个背影。
最后这几场戏的难度颇高,其中重头戏是结尾的一场绑架,需要吊威亚,许知颜有恐高症,这几天她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生怕哪天去片场就得知要拍那场戏。
许知颜这种咖位不给人当替身都不错了,她也不敢奢望剧组会因为她的恐惧给她找一个替身。
还好今天的戏是拍绑架的前戏,除了妆容邋遢了些,其他与往常无异,脸上那点红印,还给戏剧添了几分真实感。
傅书珩送完许知颜,在附近的咖啡厅处理傅书庭交给他的项目,他将之前做好的数据重新核对整理,又添了些新的款项,打包发给傅书庭。
要不是傅书庭要挟傅书珩,如果不帮忙,就告诉傅父傅书珩提前回国还跑去溪城不务正业,傅书珩才懒得理他。
这一工作,再看时间已过了凌晨。
傅书珩猜测许知颜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他去隔壁还开业的小笼包店帮她打包了一份鲜肉小馄饨和一笼香菇菜心的小笼包。
他抬头看见老板收银柜上摆了几片暖宝宝,他与老板商量了一番,一起买了下来返回片场。
许知颜生病一直没好全,说话带着鼻音,在片场拍戏穿得又少,拖下去也不是问题。
许知颜拍戏间隙趁空补眠,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小憩,她只有一件外套,旗袍露腿,她把衣服盖在腿上,上身就仅剩单薄的衣料。
傅书珩蹑步把吃的放在桌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许知颜肩上,许知颜的旗袍不太合身,有些大,这样趴着的姿势,让脖颈露出一截。
傅书珩拆了一片暖宝宝,小心撩开许知颜黏在嘴角的发丝,把暖宝宝贴在她后颈处,理好褶皱。
许知颜垫在脑袋下的手冻得指节通红,她想握拳取暖,在这寒冷的环境下,显然无济于事。
傅书珩谨慎地抽.出许知颜的手,被打扰了好眠,许知颜呓语哼唧了几声,倒是没醒,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傅书珩缓缓搓着许知颜的指节,尽量让她的手回温,小手乖顺地放在大掌间。
他希望此刻能无限延长,就这样到老也好。
睡着的许知颜,乖的不行,小嘴一开一合,脸上的肉被胳膊挤成一小堆。
傅书珩很想吻她,就算她醒来把他当成变态赶他走,这一刻的想法也没有磨灭。
他身子凑近了些,一吻印在许知颜的额角。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和无数次在梦里相遇的情景一样,傅书珩唇瓣还留有许知颜额间的余温,耳尖透着毛头小子初尝情爱才会有的红晕。
门外传来了窸窣声响,傅书珩回首,是刘亚琦站在门前。
傅书珩没急着出门,他把盖在许知颜身上的衣服向上拉了拉,才走了出来。
“原来不愿意给我当保镖是因为这个原因呀。”刘亚琦靠在门框上,手里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傅书珩亲许知颜的照片,“你说我要是把这张照片发给知颜,她还会不会用你呢?”
“随便你。”傅书珩不在意,面色难言的冷淡,“如果你想让媒体知道帝苑酒店3126房间发生了什么,你大可以这么做。”
刘亚琦面色铁青,这个保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第一天看见许知颜被刘亚琦欺负,傅书珩就留意调查了刘亚琦的黑料,没想到她的绯闻多如牛毛,数不胜数,随意透露给媒体一件,都能毁了她。
傅书珩说:“别再欺负许知颜。”
傅书珩转身往片场外走,等许知颜睡醒,吃的大概率也凉了,去买些面包之类的东西会好些。
刘亚琦心底起疑,对着傅书珩的背影问:“你不只是保镖吧?”
14. 第十四章 有人亲我?
听见刘亚琦的话,傅书珩心中没什么波澜,他想瞒的自始至终就只有许知颜一个人,他侧首留下一个不屑且略带深意的表情,提步离去。
傅书珩不想与这种人周旋,他现在关心的是自家小宝贝还饿着肚子在敬业工作。
刘亚琦站在原地盯着傅书珩的背影沉思,揣测他的心思意图,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她又扭头望了眼在休息室睡觉的许知颜,仔细回想这两个月来许知颜的行为处事。
虽说许知颜从来不与她起正面冲突,大多时候都忍了她的挑衅,可许知颜的思想处事风格,她的自信和底气,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底层打拼的小演员该有的样子。
剧组那么多女演员,与刘亚琦咖位相当的也不在少数,她唯针对许知颜,欺软怕硬是一个因素,还有就是许知颜的优势过于明显,演技、身材各方面都不输她。
假以时日,刘亚琦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威胁自己的地位,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那种铭心刻骨的痛苦至死难忘,许知颜还没尝过当初自己所经历的那些委屈。
今天傅书珩嚣张的态度再次让她心底起疑,一个保镖不仅敢对她放狠话,不为钱色动摇,还清楚了解自己的行踪与不堪。
可许知颜如果真的有资本背景加持,又何须忍耐这些呢?
她要调查清楚。
她依旧没把许知颜和许知时联系在一起,是自动屏蔽这一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还是选择性忽略,只有她心里的镜子照得明。
傅书珩甚至没把和刘亚琦的几句话当作插曲,他忆着刚才自己的“恶行”,两指放在唇间,噙着满足的笑,想尽力延长这绵密腻人的感觉。
凌晨便利店的灯照得这条早睡歇业的街出奇得亮,员工刚上了日期新鲜的货品,种类也较黄昏那会儿齐全得多。
傅书珩走来甜品区,他回想了下许知颜那除了一些新鲜水果什么都没有的冰箱,拿了个水果三明治,又随手捡了个草莓布丁扔进手提篮。
收银台的小哥昏昏欲睡,见有人过来,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倦意满面地说:“多加5元可以有一杯热饮,要吗?”
经小哥这么一提醒,傅书珩才发现没拿喝得,他说:“要一杯热牛奶。”
他知道许知颜喜欢喝咖啡,他偏不买。
傅书珩摸了摸口袋,烟似乎落在咖啡厅里了,“再要一包软中华。”话说出口,他想了想,“等等,要红河吧,再要一个打火机。”
一个保镖应该抽不起中华吧,他现在拼命把自己的习惯往这个身份上靠拢。
许知颜这只小狐狸拼命捂着马甲,戏演得如此之好,他当然不能输。
收银员放下刚拿起的中华,撩起耷拉着的眼皮,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买不起还在这浪费我犯困摸鱼的时间”,他抽.出一盒摆在货架最下面的红河,不太友好地丢在柜子上。
傅书珩没说什么,把东西装进袋子里,接了杯热牛奶就出了便利店。
剧组工作人员敲敲许知颜休息室的门,捏着手中的进度表,喊道:“知颜别睡了,半个小时以后该拍你的部分了。”
许知颜眯着眼睛缓缓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胳膊垫在脑袋下太久,一抬手就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肌肉,她凝眉将动作拆解成好几个部分,艰难地转了转肩膀,身上的衣服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来。
许知颜拾起衣服,这衣服她认得,是傅书珩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穿的这个。
她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意识还模糊,傅书珩拎着印有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走了进来,见人醒了,他直接把牛奶塞进许知颜手里,刚好能取暖。
许知颜迷糊地接过杯子,“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在这里吗?”
这人总是反问一些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许知颜想了一晚上,不知道怎么缓和自己和傅书珩的关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她把衣服递还给傅书珩,犹豫地开口:“那个……”
傅书珩害怕从许知颜口中听到下午在脑中预想过无数遍的说辞,他拉开许知颜身边的椅子坐下,岔开话题打断说:“买了三明治,你吃点。”
许知颜端起牛奶喝了口,奶渍沾在嘴角,和脸上脏兮兮的妆容揉在一起,看上去活脱脱像一个被丢弃在街头的小乞丐,可爱怜人又挠心。
傅书珩没多想,抬手用大拇指指腹蹭去她嘴角那看着让人想欺负的脏污,在指尖轻捻几下。
许知颜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有点呆傻,迷雾笼罩的双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傅书珩的眼睛,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刚才还有别人在这里吗?”许知颜捧着杯子问他,自顾自地低喃:“我怎么感觉刚才有人亲我。”
傅书珩做贼心虚,清了清嗓子,用咳嗽掩饰尴尬,表情极其不自然看向别处,身侧的手握拳按着指节,“你做梦了吧。”
许知颜歪着脑袋,咬着下唇,陷入梦境的回忆,什么也没想起来,似乎被傅书珩说服了,嘟囔说:“可能是吧。”
她竟然没怀疑过那个为非作歹的人是自己的保镖。
傅书珩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处理文件,有意将屏幕避着许知颜。
许知颜啃了两口三明治就又有工作人员来催,她放下手中的食物说:“你回家吧,天亮之前应该收不了工。”
“没事。”傅书珩接着敲了几下键盘,抬头看她。
她视线不经意瞥见傅书珩电脑上的文件logo,黑色的圆圈里有奖杯状的图案,周遭被几瓣花瓣围绕,看着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许知颜没时间再多想,也没空和他多说,由他吧。
这场戏是许知颜在大街上被歹徒安排的路人撞倒,远方的老式汽车闪着大灯趁机掳走她的片段。
前几次NG要么是因为群演走位错误,几乎把许知颜这个主要人物挤出了摄像机范围,要么是汽车大灯灯光没有调试好,造成了过度曝光。
许知颜以各种姿势摔倒了好几回,脚踝骨和地面摩擦多次破了皮,天气太冷,四肢感知能力有所减弱,她没感到疼,一遍遍地爬起来。
最后一次路人和汽车灯光都配合的完美,问题却出在了许知颜身上。
刺眼的灯光直冲着许知颜眼眸洒来,她抬手挡着眼睛,趴在地上蓦地想起刚才傅书珩电脑上的logo是自家公司的标志,她有四五秒晃神。
陈导有点生气,本来天气就冷还熬着大夜,好不容易配件没问题了,许知颜这里又出了岔子,他愤怒地说:“许知颜,你怎么回事?拍戏这么不专心。”
许知颜赶紧爬起来,揉了揉发红的膝盖,低头认错:“对不起导演。”
“赶快再来一遍。”陈导不耐烦,但看着许知颜这幅潦倒的模样也没忍心过分指责。
许知颜整理好思绪,想把这事暂且先搁在一边,可心里直敲鼓,她自认为这几天的相处没什么破绽。
如果连傅书珩都瞒不住,那她的身份岂不是很快就会曝光。
许知颜带着内心的怀疑拍了一整夜的戏,游离在状态之外,拍了两个月的戏都没今天一晚上挨得骂多。
傅书珩在她休息室里靠着椅背眯了会儿,天擦亮那会儿才醒,他伸了伸腰,刚好许知颜换好衣服,卸了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回家路上,许知颜纠结要不要问傅书珩,却又感觉是欲盖弥彰,本来人家不知道,这么一问反而暴露了自己,加之昨天的矛盾两人都不曾正面直视,想以之前的风格戏言套话都难。
许知颜不得不暂时作罢,从长计议。
两人并肩走着,不时撞到对方的胳膊,一方会自觉退让些距离,依旧没人主动搭话。
这会儿都处在完全清醒的状态,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夜里缓和了些许的关系又坠入了昨日黄昏那阵的逆境。
*
《如归》选角组这边面试完了所有演员,挑选了各个角色表现出挑的人选,将他们的表演片段送去给张映南做最后的定角。
苏潼之前就是考虑到张映南选角几乎从不向资本低头,才敢帮许知颜争取这个角色,毕竟许知颜无论长相、身材,亦或者是演技都和试戏角色高度吻合,不确定因素就只有选角组会不会把许知颜的试戏片段给张映南看。
这次试戏的演员资方送来的居多,演技大多一言难尽,工作人员怕被张映南这个“活阎王”骂,把许知颜的片段一起送了去,不过放在了最后一个。
张映南看着这些片段,脸色愈发难看,就差当场翻脸大骂“垃圾”,工作人员屏息凝神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新生代是没有演员了吗?”张映南忍不住了,“这都什么东西?你们对待电影能不能认真一点!”
选角组导演唯唯诺诺地提议,“张导,你要不要看一下下一位演员的片段。”
张映南不悦地按下播放键,随即把鼠标扔在桌上,弄出好大一声响,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喘,不仅是顾念着张映南的脾气,还忌惮着人家恃才傲物的资本。
许知颜的脸出现在投影仪幕布上的那一刻,张映南的助手宋典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这张脸,茫然地望向张映南,心里突然发凉。
张映南根本没注意许知颜演了什么,三分钟的片段,他的目光全程就盯着那张亦喜亦嗔的脸。
为什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15. 第十五章 属鱼的
圈内无人不知张映南对艺术的追求以及对演员近乎严苛的态度,提起他这个人,“铁面”、“凶悍”、“完美主义”这些形容极致的词跃然于口,和他合作多次的团队也从来摸不准他的心思。
众人从没在张映南脸上见到过这般失魂迷惘的神色,不知该如何揣测他的心意,哪怕他大发雷霆骂他们一顿也好过现在这样闭口不谈。
放映室的灯光昏暗,幕布还循环放着许知颜的表演片段,投影仪交错变化的灯光投射在张映南那张阴郁的脸上,低迷的气氛将这间放映室几乎变成没有生机的死城。
张映南不说话,也没人敢吱声叫停进行下一个角色的筛选。
张映南心里有根没人能触碰,自己却又拔不掉的刺,他也许自己都淡忘了那如影随形近五年的包袱,却不想一朝被许知颜的出现打破了平衡。
幕布上的那个人,甚至连一颦一蹙的微表情都和记忆里的面容如出一辙。
宋典跟了张映南八年,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他清楚今天的选角大概率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本还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椅子上转着笔,突然停下,站起来散了手中事先准备好的资料说:“今天就先到这吧,‘元毓’这个角色重选,剩下的我和张导看完给你们反馈。”
工作人员得到了解救那般,连声说好,挨个快步退出放映室,松了口气。
“张导这突然怎么了?”
“是啊,比他发火还吓人。”
“我坐那里一身冷汗。”
“宋助理真是救了我们一命。”
“这个角色真的没办法选了。”
宋典知道张映南的习惯,焦虑的时候喝水能缓解不适感。
他带上门,从角落桌子上的水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走来张映南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喝水,张映南没接,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两手握着许知颜的个人资料僵硬地坐在那里。
宋典关了投影仪,靠在桌上轻叹一声,“五年了,差不多了。”
张映南内心摇摆不定,尝试欺骗自己,却难以找到合理的措辞,他抬头寻求宋典的认可:“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风蓝不愿意见我躲起来了,或者是刚才那个演员就是风蓝,你知道的,‘元毓’这个角色是我为她写的,怎么会这么巧呢?”
宋典觉得眼前这个人得了失心疯,提起风蓝,张映南的所有理智都随风飘走,封印在载满陈年旧事的枯井中。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依旧没改变。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不要像一个游走江湖行骗的道士一样,你和他们唯一的区别是他们骗人,你骗自己,五年前是你亲自去公安局认得尸,现在在这里自我麻痹有用吗?”宋典诘问道。
他抽过张映南手中的资料,怼在张映南脸上,说:“你看清楚了,这个姑娘叫许知颜,五年前她才十七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你用来发疯的抽象灵魂。”
张映南眼神紧锁在资料里的那张相片上,他转身颤抖地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想要打开投影仪再看一遍刚才的片段,刚摸到机身的一瞬,遥控器被宋典夺了去。
宋典态度坚定地说:“我不否认这几个演员里,许知颜的演技是最出色的,但是她不能用,对她对你都好。”
二人僵持不下,张映南理智回归,他转身揪住宋典的衣领,尖酸刻薄地嘲讽反问说:“什么时候你都能替我做决定了?”
宋典推开他,提脚踹向张映南刚坐的椅子,咬牙切齿威胁说:“你张映南是有本事,但是你不要忘了,这些年资金短缺的时候是谁给你补的,你没想通之前,我觉得《如归》也不要开机了。”
宋典没等张映南有任何反应,转身出了放映室,他见证了张映南是如何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样子,外人眼里的张映南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实际上张映南早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他想把张映南拉回来,许知颜就一定不能用。
宋典走后,张映南整个人卸了劲瘫坐在椅子上,他无力地打开投影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许知颜的试戏片段,思绪像是濒死前的走马灯,一帧帧回忆着他和风蓝在一起一年的点滴。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与疯癫。
像,也终究不是。
*
许知颜和傅书珩走到花语街,路过一家早餐店,店门上贴了新品,是短视频网站上流行的油条糍粑。
许知颜每次大夜结束总是要大吃一顿来安慰自己被折磨的神经,她拽了拽傅书珩的袖子,冲早餐店挑了挑眉,两人开启哑剧模式,像是这样能减轻尴尬似的。
傅书珩停下步子等她,连着两天没怎么睡觉,这会儿困意上劲,脚步都有些虚乏。
这是花语街唯一一家早餐店,许知颜排了五分钟队才买到两份黑芝麻油条糍粑和两杯豆浆,她让老板娘分开打包,给傅书珩的那一份里还加了两个茶叶蛋。
许知颜在傅书珩面前举起左手的袋子,抬下巴使了个有穿透力的眼色,示意他接着。
她是绝对不会先道歉的,能做到主动示好这一步都已经是做过了很强大的心理建设了。
傅书珩顿了两秒,伸手用食指把吃的勾了过来,指尖故意轻扫划过许知颜的掌心,面儿上仍是那副不悲不喜的表情,心底得意地乐开了花。
幼稚的要命。
许知颜触电般缩回手,嗔睨他一眼,收起下巴撇撇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傲娇的小动作和表情,傅书珩就知道许知颜应该是不生气了。
回到家,许知颜咬了几口油条,味道虽然没有申城那家网红店正宗,但是能解解馋。
她拿着豆浆踱步走来阳台边,双肘撑在大理石台面上,小口嘬着吸管,四处张望,落在对面五楼的阳台。
傅书珩不喜甜食,想着是许知颜买的,就算是毒药他也能欣然入口,他三两口解决了那腻人的油条糍粑,剥了茶叶蛋的皮,囫囵个塞进嘴里中和掉甜味。
他坐在桌边伸展四肢,吹了个满足的口哨,起身准备洗澡补眠,路过阳台眼睛随意一扫,发现有个小傻知了正嚼着吃的,望着这里不知道看些什么。
视线交汇的一刻,许知颜垫起脚尖,费力跳了几下,才关上反人体工学的窗户,她不屑地朝窗外吐了吐舌头,顺手拉上窗帘,也倒向了自己的小床休息。
傅书珩紧绷了两天的神经放松下来,自己的喜怒哀乐现在全由许知颜掌控,他享受这种感觉,却也惧怕许知颜的不在乎。
还好。
KK昨天一整天都困在头晕的悲催状态里,苏潼在家陪着他,都没时间来管许知颜拍戏的事宜,只是交代了傅书珩一声,让他尽量照看着许知颜。
苏潼内心隐隐感觉傅书珩和许知颜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不似寻常雇主和雇员那般公事公办,相处模式反而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
经过酒吧那一遭,苏潼的怀疑消退了几分,但是又觉得许知颜态度反常,说不上哪里不对,又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
许知颜母胎Solo,苏潼也摸不清她到底喜欢哪款,也不敢瞎怀疑,若是闹个乌龙就糗大了。
KK起床就嚷着要来许知颜的小窝看她,苏潼知道许知颜昨天熬了大夜,硬是拖到下午三点多才带人过来。
一进屋,果不其然,许知颜的脑袋都捂在被子里。
KK了解许知颜没有裸.睡的习惯,上手掀开被子,顺势把人抖了出来,许知颜穿了保暖袜还把睡裤扎进了袜筒,KK见她这一身装扮头更晕了,职业病立刻复发,想把这“时尚灾难”打入天牢。
KK拍拍许知颜挺翘的屁屁,“宝儿,你是不是被丑鬼附体了,这是什么土造型!”
被打扰了好眠,许知颜隔空蹬了蹬腿,发泄不满,拉下眼罩气说:“谁睡觉还做造型啊!你好讨厌哦,让我再睡一会儿。”
许知颜从KK手中抢过被子,盖着脑袋努力续着上一个好梦,结果以失败告终。
KK不再闹她,许知颜眼下那两块乌青看的人心疼。
苏潼点了外卖,设置了两小时以后送达,正好餐到人醒,默契十足。
苏潼有意想了解许知颜和傅书珩的关系是否有缓和,故意问:“傅保镖是不是住这附近?叫他一起来吃。”
“叫他干嘛?”许知颜正刷着牙,白沫乱飞地回答问题。
KK听见傅书珩的名字也来了情绪,但是那臭男人前天夜里在酒吧外面吼他的样子让人心情很不美丽,可他是个颜控,内心斗争一番,他决定向自己的本性妥协,帮腔说:“谢谢他啊,叫他一起来嘛。”
许知颜看穿KK的心思,漱口作势要打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KK和苏潼都这么说,她也不好推辞,从被子里翻出手机给傅书珩打电话。
“喂?”傅书珩接起电话,应该是还没睡醒,声音懒洋洋的,低沉蛊人。
许知颜说:“KK和潼潼在我家点了吃的,他们邀请你来,你来吗?”
她加重“他们”两个字,要摆脱和自己的关系,又说:“不来也没关系……”
“来。”傅书珩摸了把脸,“十分钟。”
“???”真不客套一下。
知了迷茫。
这人说十分钟,就绝不十分零一秒到,准时敲了门。
许知颜进厨房拿碗筷,转身差点撞进傅书珩怀里,幸好刹住了车,手里的盘子差点摔在地上,被傅书珩眼疾手快地接住。
厨房地儿不大,两人站在里面略显局促,许知颜不太自在,“干什么?”
“那个……”傅书珩组织好语言,“对不起,前天晚上我态度有问题,不该乱发火,你能不能……别开除我?”
刚才接到许知颜的电话,傅书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许知颜给他摆了个鸿门宴,就等他来,直接宣布他被解雇。
趁许知颜话还没说出口,干脆先认错算了。
“啊?”许知颜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头雾水。
傅书珩一本正经地看着许知颜的眼睛解释,“我在给你道歉。”
“哦哦。”许知颜抓住这个台阶,顺着就下,开玩笑说:“你不知道我是属鱼的吧?”
“?”傅书珩愣怔在原地。
许知颜笑着拍拍他的胸口,“我妈妈从小就说我是属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所以……我早忘了。”
傅书珩松了口气,久悬的心总算落地,眼底的笑意撞进许知颜的双眸,彼此望着对方放松自然地笑了声。
握手言和。
餐厅的两人看着厨房的两人,隔桌相互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16. 第十六章 知了!
KK表情尤其错愕,他与傅书珩擦身而过,把许知颜堵在厨房里,顺手带上门,审视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许知颜,似能烧穿她的骸骨。
许知颜不爽,今天怎么一个二个都和这厨房较上劲了,“你又干什么?”
“你俩……?”KK摆出一副“我不说你也懂”的表情。
许知颜忍俊不禁,把盘子塞到KK手中,“他找我道歉,卑微恳求我保全他的工作,你想什么呢?”
KK心里的陈醋酸得咕噜噜冒泡,扣着指甲略带几分傲娇说:“那他怎么不和我道歉,他吼我那么大声,人家的心灵受到不小的伤害呢。”
他自言自语嘟囔:“不过你俩看着挺配的,兢兢业业小演员和荷尔蒙十足的男保镖,长得又都养眼,新晋CP蛮好嗑的。”
“宝贝K,你放心我绝对不和你抢男人哦。”许知颜勾了勾KK的小指,“再说……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KK眯眼瞧着她,“真的?”
许知颜没对谁心动过,上大学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快成的潜在男朋友,结果被苏潼及时发现那厮是个蜈蚣精,腿劈的不要太多,这才让她免受其害。
KK这么一问,许知颜内心的答案也开始模糊摇摆不定了,虽然她对傅书珩的信任程度异于他人,但应该也不是那意思吧。
许知颜撩了撩鬓角散落的发丝,抬腿就想溜出盘丝洞,逃避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吃饭了吃饭了,饿死了。”
手刚触到门把,又被KK一把捞了回来,较真说:“快说!”
“真的真的。”许知颜随口答。
她不想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万一琢磨出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那真是让自己本就复杂的生活雪上加霜了。
KK从许知颜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窃喜寻求她的意见,“那我真的上了哦?”
许知颜比划了个“您请”的姿势,迅速拉门逃离。
这一整顿饭,KK对傅书珩表现得过分热情,一会儿殷勤地夹菜,一会儿贴心地递纸,就差直接上手帮傅书珩擦嘴,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怕人家。
许知颜和苏潼全程观戏,忍笑忍得胃痛,连菜都没能好好吃两口。
KK拿出手机要加傅书珩的微信,手几乎都快摸上傅书珩的胸肌,傅书珩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咳嗽装作要去洗手间。
傅书珩使眼色向许知颜求救,许知颜故意眼神飘忽看向别处,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是了,许知颜和KK是好朋友,怎么会帮着他这个才认识几天,而且刚和好的保镖。
傅书珩进了洗手间,看哪儿都不顺眼,许知颜在镜子旁边挂了个塑料玩偶,他伸手弹了弹小人的脑门泄愤,当是惩罚它主人那个没良心的小坏蛋。
前两天刚调侃过许知颜呆在他洗手间里淘金,今天自己又得躲在许知颜洗手间里避难,真是天道好轮回。
KK臊眉耷眼,配合着动作手舞足蹈地抱怨道:“我都这样了!他还那么冷淡,撩汉生涯最失败的体验,算了放弃了。”
苏潼爆笑,被辣椒呛得眼泪直飙。
许知颜还算仗义地给傅书珩通报了一声。
小知了:【你被放弃了,不用躲了,出来吧。】
臭保镖:【……】
没多会儿,三人听见马桶冲水的声音,苏潼揉了揉面部酸胀的肌肉,和KK换了个位置,自己坐到原先傅书珩坐得那一侧,不让KK再继续惹事。
待人从洗手间,她迅速回归工作狂魔的状态。
苏潼问:“你是不是只剩后天最后那场吊威亚的戏了?”
许知颜点点头,表情呈生无可恋痛苦状。
“啊?”KK插话,“你恐高症怎么吊威亚呀?”
许知颜说:“那你替我?”
KK闭嘴。
苏潼在桌下踢了KK一脚,“你别插话。”
“知道了苏魔王。”KK老实拿起筷子吃菜,没看傅书珩一眼。
苏潼接着说:“那明天你应该能试三场戏,我等下把剧本发给你。”
她没管许知颜的叫苦连天,交代傅书珩:“傅保镖,你跟着她,我明天要把KK这个烦人精送回申城。”
“好。”
傅书珩巴不得KK赶紧走,生怕许知时一语成谶,一口答应下来。
许知颜抓住KK的手臂,不舍问:“你要走啊?”
“嗯。”KK喝了杯可乐,“申城那边有个工作,忙完回来帮你。”
KK是时尚界有名的造型师,合作的明星大腕数不胜数,很多大咖提前很久预约KK,也不见得能排上期,让他在影视城帮自己这个十八线演员做造型完全是杀鸡用牛刀,太大材小用了。
许知颜说:“你还是回申城好好工作吧,等我混出头那一天再包养你,我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做造型的时候。”
*
许知颜过上了美国时间,白天睡了太久,晚上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怎么数羊都睡不着,她摸起枕头边刚才苏潼留下的剧本研读起来。
果不其然,明天要试的三个戏,每一个角色都不超过十句台词,她仔细一瞧,竟有一个角色是妓.女!
许知颜想,苏潼大概是想让她全面发展,才接了风格各异的戏,她极其不想承认这是因为没什么剧组愿意用她这个无名小卒,从而导致苏潼被迫选择的结果。
她窝在床上拿腔拿调学了起来,“大爷,来玩呀。”
这声音把自己都给恶心到了,她把剧本盖在脸上,深夜思考人生。
嫁人到底有什么不好?
他能养小三小四小五,她也可以用臭男人的钱包最年轻的鸭啊,干嘛在这里任人欺凌。
这危险的念头蹦出不过三秒,她赶紧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堕落不是她许知颜的风格。
以许知颜的实力应付这些试戏片段绰绰有余,三个剧组倒是都看上了她,但是一个压价比一个狠,好歹她还有几句台词,给的价格几乎和群演持平,剩下的协商工作只好交给苏潼处理。
许知颜站得太久,从片场出来小腿肚直发抖,走路姿势奇怪。
傅书珩已经习惯了拿着电脑坐在咖啡厅或者路岩石旁等许知颜,看人走来,他关上电脑问:“你腿怎么了?”
“水肿了吧。”许知颜猜测。
傅书珩弯下身子,简单明了地说:“上来,背你。”
许知颜连连拒绝,“别了,我付不起额外的工资,还能走。”
“不收你钱。”傅书珩还维持着弓身的姿势。
许知颜想起昨天和KK的对话,拒绝说:“算了,不合适。”
“……”
天色将黑不黑,昼伏夜出的小商贩为了占得有利位置争执不休,零零散散的货品铺在道路两侧,烟火气息十足。
许知颜看见傅书珩手上的电脑包,想起昨天的事,试探问:“你知道应许集团吗?”
“不知道。”傅书珩回答得云淡风轻,夹着笔记本的手却紧了紧,回想这两天可能发生的破绽,问:“怎么了?”
许知颜圆说:“没什么,就是刚刚在片场看到他们公司的广告牌了,看地址应该是申城的公司,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来着。”
小骗子。
傅书珩还没对掉马做好心理准备,根本没想好说辞,明智地转移话题,“你回家找个桶泡泡脚,水最好没过膝盖,这样明天会舒服点。”
许知颜随意“嗯”了声,心里还是有所怀疑,自己明明在傅书珩的电脑上看到了公司logo,他却说不知道,难道是时间太晚眼花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许知颜拍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影视剧即将杀青,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穿着那件沾满污泥的戏服旗袍,和苏潼、傅书珩一起坐在休息室等待那场最揪心的戏。
她的状态从进来片场就极差,台词她早已烂熟于心,为的就是等会儿能一遍过,不用二次“升天”。
见许知颜脸色极差,嘴唇泛着乌白,细看她身子也在发抖,傅书珩一个人悄默声地走出休息室,苏潼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苏潼揽过许知颜的肩膀,安慰说:“没事的,你等会儿别往下看,平视前方的摄影机,威亚加固过不会有危险的。”
许知颜紧张地说不出话,哆嗦地点点头。
傅书珩拿了杯热牛奶回来,他也不确定怎样才能让许知颜放松,只能想到这个蠢法子,用吃喝转移注意力,“喝点。”
许知颜没接,胳膊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傅书珩说:“喝不下去,拿着捂捂手也行。”
苏潼替许知颜接过来,握过她颤抖的手,刚把杯子放在手心,工作人员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许知颜,到你了。”
许知颜浑身打着颤,逼迫自己站起来,苏潼和傅书珩陪她一起去了拍摄地,有认识的人在,心理上总归好受一点。
工作人员先把许知颜的手反绑起来,承接之前拍好的绑架戏份,化妆师在一旁用灰色高光棒往她脸上随意抹了几下,让妆容看起来更加颓丧。
穿威亚的时,许知颜紧张地问:“这个真的不会断吗?”
工作人员笑说:“我工作这么多年,反正没有人出过意外。”
这模糊的回答让许知颜心里更怕了。
这场戏一镜到底效果最佳,要将许知颜从地面被吊到半空的全过程拍下来。
许知颜握紧拳头,极力说服自己克服恐惧,导演喊下“action”,场外的苏潼和傅书珩也跟着开始紧张。
许知颜维持着高职业素养,听到“action”声起,迅速代入角色,走进剧本。
她按照苏潼说的那样,不往下看,目视前方和她一起升起的吊臂,将情绪完全调动,其实根本不用演,只要把现在最真实的状态展现出来,就很完美。
五分钟的片段,在空中NG了一次,第二遍十分顺利。
陈导露出欣慰的笑容,“卡,来恭喜知颜杀青了,威压放下来吧。”
许知颜闭着眼睛,在空中长舒一口气,心里为抗争第一步胜利而窃喜。
威压从六米的高空慢慢下落,才刚降下半米,许知颜听到耳后方似有钢丝断裂的声音,正想回头查看情况,身上的保护绳索突然脱落,整个人随重力往下坠。
“知了!”
17. 第十七章 我想回家了
一时间,片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苏潼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场面混乱不堪,陈导刚放下对讲机准备核对下一阶段的拍摄,闻声也赶紧从监视器后跑了过来。
为了营造出绑架现场的逼仄感,地上铺撒了许多大小各异、长短不一的钢钉。
许知颜趴在地上,像是观看了一出默片,周遭人影堆叠,脚步交替,人群蜂拥而至蹲在她身边询问她的状况,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视线逐渐模糊,鼻腔充斥着血腥味。
她抬不起腿,但是能确定地上淌得不是她的血。
理智稍稍复还,许知颜意识到自己被人接住了,她忍痛撑起上半身,手上的伤口随着动作扯得生疼,血珠淅沥渗出。
原来是傅书珩。
拍摄过程中,傅书珩全程紧盯许知颜的动作和绑在她身上的装备,不止是许知颜害怕威亚不牢固,他的右眼皮也直跳。
在钢丝脱落的几乎同时,傅书珩迅速反应箭步上前,跳跨过前面的摄像装备,在许知颜落地的前一秒扑过去接住了她。
傅书珩根本没在乎地上那些道具,直接倾身充当了人.肉垫子,有两根8cm的钢钉扎进他的右肩,一根拇指粗的钉子将他的右臂划开一道近十公分的口子。
傅书珩没管自己的伤,甚至没感到疼,他手臂还拥着许知颜问:“知了,有没有事?动动胳膊腿……”
还没说完,傅书珩就看见许知颜腿上两道钢钉擦过的血痕,脚背、脚踝还有摩擦导致的破皮,那些深浅相间的伤口浮在许知颜如凝脂的皮肤上异常灼目,他低骂一声。
苏潼拿着许知颜的外套跑过来,盖在她腿上,傅书珩就着这姿势,将人抱出片场,起身的那一刻他才察觉右肩的异样,他咬着牙一步步走出去。
救护车十分钟之后赶到,将二人送去了医院,剧组派了三名工作人员一起去了医院方便了解后续情况。
许知颜受惊过度,说不出一句话,眼眶泛红却也没有哭,她坐在救护车角落,缩在傅书珩怀里抱臂瑟瑟发抖,车上发白的灯光晃得她脆弱无助。
医生注意到傅书珩不断流血的右臂说:“先生,你得把衣服脱一下,我们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傅书珩抬手撇了眼伤口,“没事,到医院再说吧,先包扎她的腿。”
比起自己,傅书珩更关心许知颜的伤,现在处理伤口放开她,他做不到。
傅书珩抱着许知颜从片场出来的时候,苏潼就发现了他右肩上的钉子,她说:“我抱着知了,你先看伤,血都止不住了。”
许知颜闻声从傅书珩怀里抬头,鼻尖被恐惧的情绪点了红,缠着音说:“你要处理伤口。”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医生让出位置,脚踝每撑一下地都像撕裂那般疼痛。
医生给傅书珩手臂清理了创口,肩部的钉子得到医院才能拔,傅书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太阳穴两侧的血管一起一伏,忍受着酒精带来的生理刺激。
到医院后,兵分两路,傅书珩进了门诊手术室,许知颜先后照了X光和CT,她身上多是擦伤,没什么大碍,左脚软组织轻度挫伤,需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苏潼扶着许知颜来到急诊室门口,时间不早了,她和工作人员交代一番,打发人先走,无论是赔偿还是调查的问题都后续再谈。
许知颜嘴唇被蒸干了水分,裂了好几道小口,苏潼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水递给她。
苏潼后怕道:“吓死我了,要不是傅书珩,那两根钉子是要毁容的。”
傅书珩下车的时候特意侧着身子,不想让许知颜看到他肩部的伤,但许知颜还是看见了。
傅书珩如果不来接住她,那两根钉子伤了脸都算轻的,往旁一寸都能插.进她的颈动脉,是要命的。
许知颜双眸凝着急诊室外的那盏信号灯,久忍泪水终于划过面颊,顺着鼻尖一颗一颗滴在衣袖上,她哽咽说:“我想回家了,我好想我哥。”
苏潼从没细问为什么许知颜这么反感家族联姻,许知颜举出傅家那位少爷可能的三点异常,在苏潼看来仅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她逃避的借口。
她理解许知颜想靠自己挣出一片天,但始终不明白许知颜心中的结到底在哪里,能从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变成忍气吞声的社畜,并且还苦中作乐,强颜欢笑,这绝不仅是一句“讨厌”可以解释的。
苏潼知道今夜的种种算是压垮许知颜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委屈的累积渐渐演变成一种摧毁心智的殇。
现在大概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苏潼问:“你现在能说说为什么跑出来了吗?”
许知颜无奈地笑了笑,以前她觉得难以启齿,现在倒也没什么了,“你见我父母从来都是恩爱的模样,实际上我家从来没有几天太平日子,为钱争,为权吵,在外人眼里永远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可内里的污糟事是烂到骨子里的。”
许父许母早年发家,一起打拼奋斗,也过了一段算得上甜蜜的时光,在有了许知时以后,这个家更加完整,使得许父许母更加恩爱,三人感情亲厚。
问题就出在生意越做越大,许父许母又都不是等闲之辈,热衷钱权,两虎相争必有一方失利,就在竞争最激烈的时候,许母意外怀上了许知颜。
许母母性驱使,不愿意放弃许知颜去和许父竞争,选择退居二线相夫教子,只在集团保留了一个闲职,成败立见。
公司权柄逐渐向许父靠拢,许母的话语权及决策权已经名存实亡,许父身边的莺莺燕燕也逐渐多了起来。
二人每每争执,都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虽说他们有意让还是孩子的许知时和许知颜进屋,但是他们已懂人事,怎会不知道父母之间的矛盾。
许知颜害怕得躲在角落里哭泣,许知时总是抱着她,给她一页页地念故事书,动静大的时候,许知时就会捂住她的耳朵,一遍遍说:“知了别怕,哥哥在。”
不仅安慰许知颜,也是给他自己一针强心剂。
许知颜靠在苏潼的肩头,“哪怕我哥从小老是欺负我,听我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把枕巾盖在我脸上想把我丢出去,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他。”
傅家那些狗血的事情在申城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要嫁去这样的家庭度过余生,许知颜能想到自己会有多煎熬。
苏潼摸了摸她的脸,“他家有钱啊,哪怕没有爱,嫁过去也吃喝不愁,纵情享乐。”
许知颜说:“可是我不缺钱啊。”
苏潼手僵在半空,许知颜的话像一把刚开了刃的刀子插在她胸口,许知颜就算什么都不干,许家也会保她一世富贵。
她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年,不仅前路有无尽的困难等着她,后方也总有人拖停她的脚步。
许知颜垂首,“我只想要一个爱我的人,山村野夫也好,地痞流氓也罢,我不想每天都如履薄冰,到最后连枕边人都不能信任。”
人人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苏潼想起来刚才的缴费单放在交费处没拿,她还打算找剧组算账,凭证完不能丢,她快速返回。
许知颜一个人呆坐在病房外,腿伤隐隐作痛,哪怕遍体鳞伤,她还是努力寻找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
委屈倾诉过后,她也平静了许多,她想回家,可也有点在意急诊室里的人。
“知了。”许知时从申城连夜赶来,出现在许知颜面前。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在见到许知时后再次崩溃,许知颜抱着他,泪水涌出眼眶,委屈大哭,“哥哥。”
许知时问:“哪里受伤了?”
“脚……疼,没什么大事。”许知颜含泪颤抖说:“但是我保镖……好像伤得挺严重的。”
许知时轻顺着她的背,“回家吧,你再在这里呆着,爸妈要心疼死了。”
许知颜噙着泪水,脸上的“乞丐妆”彻底脱了,她擤着鼻子说:“那不就前功尽弃,白受苦了吗?”
“你这丫头死心眼是吧?”许知时现在都恨不能告诉许知颜那个人就是傅书珩,但是想到和傅书珩的约定,他还是缄口不提,转移说:“报警了吗?”
许知颜疑惑地看着许知时,她没想到后续的事情。
许知时说:“必须报警,这件事不能不了了之,是意外事故还是有人蓄意为之,都得有一个结论。”
如果是人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许知颜没想到刘亚琦这么恨她。
许知颜故意说:“如果是有人故意的,那你不就少了一个潜在的暖床对象?”
许知时也清楚刘亚琦想爬自己的床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女人心术不正,他也懒得理,但是许知颜是底线。
当得知许知颜和刘亚琦一个剧组拍戏的时候,许知时就提醒过许知颜,没想到真的出了事。
“闭上你的嘴,我需要她来暖床?”许知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何况她敢动许家的人,我绝对饶不了她。”
资本想要堵刘亚琦的路太容易了。
许知时接着说:“我这次是奉爸妈之命,怎么说都要把你带回去的。”
许知颜抬头望向医院的电子时钟,殷红的数字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今天是12月15日。
她眼神空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下巴微微颤抖,良久,她艰难地开口,嗓音沙哑:“最后半个月,如果再没有别的机会,我就认命回家嫁人当废物了。”
傅书珩早通过另一扇门回了病房,听到“废物”那两个字从许知颜嘴里说出来,他心跳都静止了,握着拳身体紧绷,感觉才缝合好的伤口再次裂开。
他靠着床沿发出一声深沉带着苦涩的叹息,微微闭上双眼,眼皮颤动,头一下下不受控制地磕着墙。
沉思片刻,他拿出手机给傅书庭去了通电话,这回改傅书庭呛他自己没弟媳叫了。
傅书珩没理,直言问:“公司是不是和升云有项目合作?”
“你不是从来不理公司的事情吗?”傅书庭疑惑。
傅书珩懒得废话,“我就问你是不是。”
“是。”
傅书珩想到许知颜那一身伤,难得低头求人,叹了口气,“帮我个忙。”
想拥你入怀的心半分不减,却也不想你明珠蒙尘于这浮世喧嚣中。
18. 第十八章(含入V通告) 我好像有点喜……
许知颜颔首垂肩坐在椅子上,受挫的模样比霜打的茄子更甚。
许知时侧首瞧着许知颜,也没再多劝。
许知颜的心性他知晓,从小做事就没个长性,家里不知道堆了多少学了没两次就闲置的东西,钢琴、小提琴、架子鼓,不胜枚举,难得有一件执着奋斗的事情,他也不想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人没带回去,大不了被父母责骂一顿,半个月,他受得起。
许知时半蹲在许知颜面前,握住她的脚踝看了看刚处理好的伤口,前些天开水烫的印子还在,又添了新伤,青红叠加,若是印在画上,也算一番好风景。
许知颜摇着许知时的胳膊,撒娇说:“哥哥,我要红包。”
按照以往,许知时还得和她废话推拉两句,今儿是为了安慰她,二话没说拿出手机发了个红包过去。
“才200块!哎呦呦,我的腿又开始疼了。”许知颜蹙眉扶腿,表情委屈,还应景地挤出两滴泪。
“微信红包最大不就两百?”许知时捏了捏许知颜脸上那块小婴儿肥,把手机丢给她,“要多少自己转。”
许知颜瞬间变脸,喜滋滋拿过手机,输了个满意的数字进去,把前置摄像头对着许知时的脸,许知时还没看清金额,已经刷脸支付成功。
许知颜把手机还给许知时,许知时瞅了眼屏幕,跳脚说:“许知颜,你怎么不把我卡转空呢!十万,你也下得了手!”
“你破产啦?卡里这个数都给不出了?你晚上会所里绕一圈都不止这些吧。”许知颜见钱眼开,心情舒畅了不少,“我的片酬还没到,我得给我保镖付医药费,这也算工伤了。”
这理由许知时无法反驳,可一想到是给傅书珩那孙子治病他就心里不痛快,合着是真赔人又赔钱呗。
许知时起身说:“我去看看你保镖,这次确实要好好谢谢人家。”
“他还在做手术吧。”许知颜点了收款,把手机放回羽绒服口袋。
许知时眼神闪躲,刚才傅书珩从急诊手术室出来,许知颜正在伤春悲秋,没注意到傅书珩,为了瞒着许知颜二人相识的事情,他给傅书珩使了个眼色让人先进病房,“我刚看有人出来了,应该是他吧。”
“啊?”许知颜想起与傅书珩第一次见面那个惊险的夜晚,自己为了捂马甲说了些荒唐之辞,赶忙叫停许知时的脚步,“你进去看他,我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一个保镖知道就知道了呗。”许知时不以为意。
许知颜瘸着脚,挡在许知时面前,支支吾吾说:“不用了,我看他就行。”
许知时纳闷。
“她给人说你是脑瘫。”苏潼声音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
苏潼家离医院不远,她去拿了缴费单,顺道回家给许知颜取了一套衣物过来。
许知时火冒三丈,大半夜接到这个消息,他吓个半死,从申城一路开快车赶过来,半个月之内为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人开了两回夜车,刚还被敲诈了一笔,现下莫名其妙成了脑瘫!
趁着许知时大脑缺氧,许知颜冲苏潼飞去一记眼刀子,赶紧示弱,正面环着许知时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软声说:“哥哥,我错了,你别骂我呜。”
苏潼在一旁偷笑,许知时这火转移了方向,他不快说:“你笑什么?”
许知颜抬头,提议说:“要不你说你是潼潼的哥哥?”
“谁要当她哥!”
“谁要当他妹!”
二人异口同声,换许知颜看着这对欢喜冤家窃喜了。
许知时扒开身上的八爪鱼,“我自己想办法,你赶紧换衣服洗脸,丑死了。”
傅书珩给傅书庭解释了来龙去脉,被取笑了好一通,他没在意,把手机丢在柜子上闭目眼神,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睛。
许知时倒了杯水给傅书珩,问:“都听见了?”
“嗯。”傅书珩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子。
许知时不再多在此话题停留,关心傅书珩的伤势,“手怎么样?”
傅书珩说:“缝了几针,没事。”
“谢了。”
傅书珩救许知颜从来都只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与她是谁的妹妹,是谁家的女儿都不相关。
傅书珩切入正题,“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也觉得不是意外?”许知时靠着墙,挑起一侧眉头,抱臂看着他。
傅书珩反问:“你觉得呢?”
威亚前一天还在正常使用,且有专业工作人员检查维护其安全性能,偏偏到了许知颜这里就出了问题,很难说不是一场阴谋。
“你早点休息吧,我自有办法。”许知时平日里吊儿郎当,看似和谁都能说笑,但是年纪轻轻能坐稳董事会,自然有几分手段。
真人不露相。
“等等。”傅书珩叫住许知时,“知了怎么样?”
“软组织挫伤,没什么大事,虽然酸,但我还是要说,这次谢谢你。”
许知颜问导医台值夜班的护士借了卸妆水和洗面奶,去洗手间把脸上的妆卸干净,顺便把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旗袍换了。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吓了一跳,许知时说“丑死了”都算相当客气了,这装扮简直一个落魄女鬼。
医生嘱咐许知颜最好留院观察一晚,许知时和苏潼也没多留,只说明早接许知颜去吃早饭。
二人走出医院,苏潼多嘴一问:“你住哪儿?”
“随便找家酒店吧。”许知时使坏,压低身子凑近苏潼耳边,“要不你收留我一晚?”
语毕,他还故意吹了口气。
苏潼伸手推开这张狐媚的脸,撇嘴冷笑说:“慢走不送。”
许知颜躺在病床上睡不着,问了护士傅书珩的病房,一瘸一拐摸了进去。
病房里留了一盏小灯,麻药劲儿还没过,加上最近一直没休息好,傅书珩已经睡熟。
许知颜轻手轻脚拉开椅子,坐在傅书珩床边,傅书珩右臂上的伤口有血渗出,印在纱布上成了暗红的血块,她轻手触碰了下,傅书珩眉头紧蹙。
她赶忙收回手。
傅书珩表情舒展了些,微弱飘悠的灯光使得他的五官更加风流,恰到好处的双眼皮褶痕,形似陡峰的鼻梁,薄唇看着有几分薄情却又不失俊郎,还有那双多情的深眸。
他面上表情从来不多,给人一种厌世的感觉,但面对许知颜总是柔和些。
面如冠玉,来形容这男人最合适不过。
许知颜展颜,鬼使神差地勾了勾他的食指,低喃说:“谢谢你哦,傅保镖。”
许知颜困意逐渐泛滥,她趴在傅书珩床边,渐入梦境。
清晨屋外落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玻璃上,像是敲响一天的钟,不那么刺耳,又清新怡人。
傅书珩一睁眼就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美景,不断不断瓦解他坚不可摧的心垒,他抬手微抚许知颜的面颊,像坐拥宝藏的窃贼。
麻药劲儿过,血肉之躯不免疼痛,他低吟一声惊醒了许知颜。
许知颜缓缓抬起身子,揉揉惺忪的睡眼,“你醒了?”
傅书珩“嗯”了声。
许知颜问:“你疼吗?”
“疼。”傅书珩看起来还有点委屈,嘴角下垂,眼尾的泪光若隐若现。
许知颜不按套路出牌,“那我找医生再给你打一针止痛针。”
“不用,你把那杯水递给我。”傅书珩无奈,嘴角干得发白,表演了个寂寞。
许知颜撑着床沿站起来,“你等一下,水凉了我去给你接点开水。”
傅书珩忙制止她,“脚这样别乱跑,按呼叫铃,麻烦一下护士吧。”
护士来得快,去开水房帮他们打了一壶开水,正好给傅书珩输消炎药,又叫来医生检查了许知颜的脚。
“我刚才给你微信转了五万块钱,这次谢谢你。”昨晚得知苏潼没给傅书珩买保险,许知颜心都凉了半截,正为自己那点片酬即将东流感慨,许知时这个冤大头就赶来了。
她留了五万以备不时之需。
傅书珩哽在原地,面色不佳,在许知颜眼里,他救她难道是为了钱吗?
许知颜最怕傅书珩一字不说盯着她看,像第一次和他谈工资一样,那双眸子像是埋了刀子,她说:“你觉得少啊,那等我片酬发了,你要多少我补给你行吗?不过加起来也不会很多。”
傅书珩依旧不说话,就那么凝着她。
能让许知颜把忙活多时得来的酬金尽数相交的人也没几个,可傅书珩不这么想。
他终究是个外人,一个员工,一个保镖而已。
许知颜越来越虚,她以为还不够,恳求说:“我真没多余的钱了,你总不能让我去借那种网贷,裸.贷吧?”
“我要是还不起真的会很惨的,是要陪债主睡觉的……”许知颜是个网络冲浪小达人,第一时间就下载了国家反诈中心APP,其中经典案例她多少了解一些。
她委屈撅嘴,怕傅书珩不明白,嘟囔解释说:“不是睡素的,是睡荤的那种,你懂什么意思吧?”
她心里想,人家还是黄花小知了呢。
傅书珩被她这天马行空的逻辑逗笑了,向她招手说:“你过来。”
许知颜捂着自己的衣领,防备说:“你要干什么?我去借钱好了,不牺牲色相的。”
傅书珩笑出了声,“我现在这样,心有余也力不足,脑袋伸过来。”
许知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乖乖把脑袋递了过去。
傅书珩屈指弹了她一个脑瓜蹦。
许知颜捂着额头,含冤瞪着他,“你干嘛打我!”
“扯平了。”傅书珩勾着唇角,浅笑说:“不要你钱。”
许知颜满脸写满疑惑,难以置信,她又把脑袋递了过去,“要不你再弹几下?不然有点吃亏。”
苏潼带了早餐给傅书珩,特意选择了清淡的蔬菜粥,利于伤口恢复。
一进病房就听见屋内两人的说笑声,她把雨伞撑在门口,把吃的开盒拿给傅书珩。
许知颜撑着脖子,“怎么就一份,我的呢?”
“你和我回去吃,医生说你没事了。”苏潼说。
傅书珩道谢,“你们赶紧回去吧,没事别在医院呆着。”
苏潼说:“那我下午再来看你。”
苏潼搀着许知颜往外走,步履如龟速,她在手机上提前约了出租车,雨还没停,司机堵在一公里外的地方,还得五分钟才能到。
二人坐在医院大厅稍等,苏潼看着定位图方便了解司机位置,许知颜扣着自己的手,脸颊慢慢变红,带着灼热感。
她似是自说自话,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轻喃道:“潼潼,我好像……有点喜欢傅书珩。”
19. 第十九章(双更合一) 不会是他吧……
许知颜声音很低, 苏潼的注意力全在手机地图上,没听全她具体说了什么,隐约听见“喜欢”二字。
苏潼没抬头, 处理着工作群里的消息,问:“喜欢什么?”
苏潼一问, 让许知颜短暂心猿意马驶向远方的思绪乍然回归,她开玩笑说:“喜欢你啊。”
苏潼侧目而视, 眯着眼睛不屑道:“你昨天脑子摔坏了吧,大早上神神叨叨的。”
许知颜憨笑,想起一事说与苏潼听,寻求她的意见, “我觉得傅书珩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天在片场我看见他电脑上标书一类的东西竟然有我家公司的图标。”
“你什么身份?特务吗?”司机到了医院门口, 苏潼拉许知颜起身, 玩笑说:“我觉得你想多了, 你家公司天天上财经新闻,浏览到相关网页的时候, 偶然看见也不奇怪吧。”
许知颜被苏潼说服,心中疑虑彻底打消, 说到底在她心里傅书珩和应许集团是两个毫不相关的利益体,扯不上什么关系。
许知时昨天刚开好房间就接到秘书的电话, 公司一重要项目资金出现了问题, 他不得不被迫赶回申城, 安全起见,他叫了个代驾。
走之前,他嘱咐苏潼这件事情的始末一定要调查清楚,否则许知颜以后的路也难走, 有问题和他联系,缺钱更是好解决。
苏潼直接把电话挂了。
废话文学联合创始人之一——许知时。
不用他说,苏潼也绝不会放过那些个小人。
苏潼本想让许知颜去自己那里呆着,方便照顾她,结果派出所那边打来电话,让苏潼过去了解情况,剧组那边还有事情处理,许知颜也坚持回家,苏潼妥协,把人送回花语街匆匆赶去派出所。
今早睡醒,许知颜就感觉自己脖子有些落枕,这会儿躺在床上,酸胀感从后颈传至左侧面颊,稍微一动,就如上了断头台,她只好维持同一个姿势,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许知颜暗恋一位高三学长,少女时期的爱慕,学习好、长得帅、篮球打得棒,足以撩动青春期那颗躁动的心,偏那位学长三项都占。
KK总是怂恿许知颜去表白,可她一遇到感情问题,怂包本性尽显,连连摇头说不,偷偷写了好多情书也只敢放在抽屉里自己欣赏,每晚都伴着想象学长收到情书时的样子欣然入睡。
说不定梦里的情境更加美好。
可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幻境的那种空虚感让人倦怠不堪,久而久之,许知颜也不纠结、不喜欢他了。
那年学长高考结束,许知颜去高三楼那边帮老师送材料,恰巧迎面撞上来领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的学长,被他跨步挡住了去路。
才得知,原来他也喜欢她。
学长性格不似显露出的那般豪放,与许知颜说话时多了些腼腆和不自在,问她:“你明年高考想去哪里?”
许知颜彼时已经过了最初那阵新鲜感,轻松答说:“还没想好,考上哪里就去哪里吧。”
学长提议说:“你要不要来B市?我等你。”
许知颜柳眉轻弯,笑意跃然于面,“好啊。”
后来,她没去B市,也没再见过那位学长。
一段无疾而终的双向暗恋。
上了大学以后,许知颜认识了那位手段了得,差点渣她的摄影协会主席,得亏苏潼火眼金睛,及时止损。她当时也没觉得遗憾或者过分生气,最多心里有两分不甘而已。
对傅书珩的感觉,好似与前两段不尽相同,是一种溢于言表又急于掩饰的矛盾。
她信任他,就像信任苏潼一样。
哪怕二人争执不下,毒舌相向,赶他走的时候还是会有不舍和后怕她。
深夜遇险、酒吧风波、剧组疑云,他都在,并且不遗余力、不顾安危地护着她。
许知颜已经习惯了他的保护,也不想去考虑他不在会有哪些问题。
是喜欢吗?她也不清楚。
大概是吧。
许知颜沉浸在往事回忆与未来幻想的交叉口,身心皆遭折磨。
她吃过午饭,卧在窗户边的沙发上,沐浴着雨后的暖阳闭目养神,没眯多会儿,脖子就开始和她作对,她站起身靠在窗台上做伸展运动,眼睛不自觉往对面阳台那儿瞟。
许父许母见许知时没把人带回家,先是对许知时心理一顿攻击,怒斥他没用,随之许知颜就接到了“关爱”电话。
许父语重心长,难掩心疼地说:“知了,你快回来吧,我帮你劝劝你妈。”
“你要是劝她有用,我还用得着跑出来吗?再说你也没真心帮我。”许知颜气势消耗殆尽,臊眉耷眼地说:“你们快成功了,半个月以后,你们差不多就能开开心心地准备订婚宴了。”
许母见许父说话没用,结果电话接着游说,周旋好一番,许知颜才为自己多争取了最后半个月的时间。
她心里清楚半个月能改变什么的几率微乎其微,权当给自己人生仅一次抗争就以失败而终找一个心情缓冲带好了。
订婚宴本该是一件开心的事,现在却像是要参加自己的葬礼一般,她已经开始想象丈夫在外搞三搞四,遍地开花,自己独守空房的惨状了,心情一瞬坠入马里亚纳海沟,陷入无尽的黑暗。
许知颜挂了电话,才发现许知时一个小时前就给她弹了警报,她失落地关掉对话框,又看见傅书珩的转账退还提醒。
许知颜翻了翻和傅书珩的聊天记录,其实没几句对话,被猫抓伤的医药费他也没收。
她转过手腕,用手指轻蹭伤口表面,已经恢复了大半,还剩下些红印没消退。
她锁了屏,把手机丢回床上,躁意升起,准备接着在沙发上躺尸,两个多月连轴转的高强度拍戏,蓦地闲下来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以前常听人说不能突然没事做,否则身体会不舒服,当时她还觉得这是什么谬论,还有人闲着难受?今天才发现是真理。
许知颜拿过搭在靠背上的绒毯,不经意往楼下一瞥,竟好似看见了傅书珩的鬼影。
这人不应该在医院好好呆着吗?
还是说自己魔怔出现幻觉了?
她又把毯子丢了回去,穿好衣服准备一探究竟。
回家的时候有苏潼扶着她,上下楼没觉得脚有多疼,现下一个人走,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她不得不扶着栏杆,把下楼拆解成好几个步骤,像一个耄耋老人似的缓缓挪步。
一段平时最多三分钟就能走到的路,她硬是磨蹭了20分钟有余。
傅书珩开门丢垃圾,正好遇上许知颜准备抬手敲门。
傅书珩视线下移,先看了看她的脚,“你怎么来了?”
“你不在医院呆着跑回来做什么?”许知颜问。
傅书珩把垃圾袋放在门口,伸手揽住许知颜摇晃的肩,拥着她进了屋,拉开桌边的靠椅让人坐下。
傅书珩说:“我这伤不要紧,每天去打消炎针和换药就行了,不想在医院呆着。”
许知颜欲言又止,犹豫试探说:“你是不是因为缺钱才不好好住院啊?你医药费我付得起的。”
“想多了。”傅书珩给她倒了杯水,“我单纯不喜欢医院里的味,你脚怎么样?”
“有点疼。”
傅书珩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脱下她的鞋子,把冰袋放在她脚上,许知颜怕凉往后躲,脚却被傅书珩握在手里,动弹不得。
傅书珩说:“别乱动,还没二十四小时,可以冰敷。”
许知颜夏日里很少穿短袖短裤,也基本从来不穿凉鞋,防晒工作到位,养得皮肤瓷白无暇,小脚更是白里透粉。
许知颜无意说:“你知不知道古代一个男人看了女人的脚,是要娶她回家的?而且你还摸了!”
“你要我娶你?”傅书珩动作一滞,接着拉过另一个椅子,把许知颜的脚搁在上面,许知颜皱了皱眉,他说:“疼还乱跑。”
许知颜发觉刚才自己说了狂妄之语,抬头尴尬笑说:“你是爹系保镖又上线了吗?”
傅书珩注意伤口,脱下外套假意轻嗤,话里话外透着怨气,“有你这么个女儿早被气死了。”
看在傅书珩是救命恩人的份上,许知颜没和他顶嘴,关心说:“你真的不要住院吗?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留后遗症就赖上你呗。”傅书珩抿嘴笑道,若隐若现的酒窝载满得意。
许知颜扭捏作态,狡猾的双眼盯着他说:“哪种赖法?”
傅书珩没答,赖的法子多了去了。
他起身去厨房煮了碗面,从医院出来还没来得及吃饭。
许知颜一个人呆在客厅无聊,拿出手机对着厨房那个忙碌的身影拍了几张相片,专业范十足,她设置了照片分组。
做饭的男人。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正得意,傅书珩端着碗走了过来,“你笑什么?”
许知颜做贼心虚,打开别的软件乱滑,“看到了个笑话。”
“说来听听。”
“……”
真是一物降一物。
许知颜收回脚,抽了张纸把冰袋上的水擦干净,放在一旁,问:“你就这么招待客人?只顾着自己吃?”
“你看着像没吃饱的人吗?”傅书珩回怼。
许知颜咬紧牙关,气呼呼地将纸冲着傅书珩丢了过去,差点砸到他碗里。
许知颜接完爸妈的电话就在纠结该如何给苏潼和傅书珩交代,这个仅存在了半个月的“许知颜工作室”即将倒闭的事情。
苏潼好办,以她的工作能力,回申城随便找家公司都能胜任。
傅书珩就不好说了。
许知颜问:“傅保镖,你和你未婚妻还有可能吗?”
傅书珩被呛到了,连咳好几声,“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知颜想为后续谈话工作做个铺垫,没想到言语间夹带了点私货。
她下巴磕着桌子,眼睛看着桌角的缝隙,哽咽不舍说:“你可能得重新找一份新工作,我快失业了,用不到保镖了。”
*
自那天和宋典不欢而散以后,张映南认真考虑过宋典的话,但是依旧没有放弃想用许知颜的想法,他想尽办法从各种渠道搜集有关许知颜的信息。
然而,许知颜进圈时间太短,想从这方面入手实在困满,其他可能了解她相关资料的渠道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被人有意堵塞。
几天来,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张映南考虑到大局因素,就在即将动摇的时候,他在自己学校官网历届毕业生优秀毕业作品展示名单里,偶然看见了许知颜的名字和照片。
原来许知颜是他的学妹。
顺着这条线,他顺藤摸瓜靠着和旧交的联系,拿到了许知颜的身份信息。
许知颜摄影天赋十足,从入学开始就参加过各个级别的摄影大赛,出圈作品不少,成绩不可小觑。
张映南不明白为什么许知颜会走上做演员这条路,更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利用资源优势来争取《如归》的角色。
张映南做导演前后有五六年时间,见过不少演员为寻求便利,想尽各种办法靠上投资人的边,许知颜拥有天生的绝对优势,却不曾提起分毫,也算山外有山了。
《如归》的其余角色都已选妥,就差“元毓”这个难题,除了许知颜之外,其余几个试戏演员的演技实在糟糕,多番商议都没能定夺。
宋典来张映南房间找他,张映南还在研究许知颜的片段和资料。
认识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自己的几句威胁对于张映南这种固执的人来说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听走路声音,张映南不看人就知道是宋典,他没看宋典,望着窗外远处的那座古塔问:“你知道许知颜是谁吗?”
傅书庭行动力强,傅书珩和他说完的第二天,他就联系了升云相关负责人,作为重要的合作伙伴,升云自然会卖他一个面子,何况他要求的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最初负责人还以为这演员是傅书庭的情人,拿到许知颜的资料时,负责人大为震惊,她是升云唯二知道许知颜是董事长外甥的人,许知颜开口什么角色拿不到,何故绕这么大个圈子只为了个小角色。
都是职场老江湖,负责人猜测许知颜这么做是不想让董事长知道,她也没多嘴去问,直接交代片方那边把事情办妥。
宋典接到了消息,这才低头来找张映南,张映南这话显然也是知道了内情,他无奈说:“你如愿了,升云塞来的人,也不得不用了。”
张映南转过身子,挑眉问他:“就这些?”
“这还不够吗?”宋典大剌剌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反问说。
张映南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知颜还是应许集团的千金。”
宋典姿势摆正,反应迟钝,嘴唇微张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靠谱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张映南,而你只是你。”张映南端起咖啡轻抿一口,一如既往地高傲。
宋典沉默不语,片刻,他说:“她要不找升云我还高看她几分,现下和那些资源咖又有多大区别呢?”
“不管怎么说,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别惹出事情来,记住她只是许知颜就行。”宋典提醒。
过了几天,苏潼接到《如归》制作人的电话,对方邀请许知颜再次试戏,审核人是张映南,苏潼确认了三遍这个号码不是诈骗电话,才激动地通知许知颜这个喜讯。
许知颜当时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苏潼自己即将灰溜溜回家的事情,苏潼听完没什么多余的意见,也没急着给自己找工作。
半个月在她眼里大有可能,她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事实证明,苏潼是对的。
许知颜正陪着傅书珩在医院换药,刚好复查自己的脚,二人坐在输液厅的沙发上,许知颜没什么形象地啃着汉堡,她早不在意自己在傅书珩眼里什么样了。
反正什么丑样他都见过了,刻意包装反而做作,不如真实做自己。
电话响起,她把汉堡塞到傅书珩手里,抽.出两张纸把手擦干净,从包里找出手机。
苏潼声音轰炸,“宝贝!《如归》那边成了,跨年那天见导演!”
许知颜久久无言。
“喂?”苏潼没听见那头的声音,“你高兴傻了?”
峰回路转的感觉有点奇妙,今天是12月22日,七天一个轮回。
许知颜说:“知道了。”
许知颜表情呆滞,挂了电话把手机一直握在手上,看着输液带里滴滴答答的液体落下,她说:“傅书珩,你可能不用失业了。”
到跨年的这九天时间里,许知颜全身心投入第二次试戏准备,既然老天帮她这一回,她就不能让自己失望。
傅书珩和苏潼都不打扰她,许知颜每天晚上九点会在窗户前站一会儿,放松紧绷的神经,偶尔看见傅书珩还会向他挥挥手打招呼。
时间久了,傅书珩摸清了规律,会按时出现在阳台上,他庆幸那晚在医院给傅书庭打了电话。
这一通电话会改变什么他心知肚明,许知颜如果回家,他能更早一步占有她,可是比起自己的私心,他更想看见许知颜开心奋斗的样子。
三人都很重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一大早,傅书珩和苏潼一起送许知颜来第一次试戏的那间酒店。
许知颜站在门外吸了口气,笑着对他们说:“要是成了,今天晚上请你们吃跨年饭。”
“必成好吗,你这饭请定了!”苏潼信心满满。
傅书珩没多言辞,“加油。”
张映南、宋典还有上次选角组的几位工作人员坐在会议室里等她,这次他们挑选了张映南之前一部戏的片段,让许知颜现场准备五分钟,然后即兴发挥,显然是想为难她。
这是许知颜没有料到的,这几天她所准备的方向都与角色相关,相对冷清以及悲情,拿到的片段却是一段喜剧。
宋典发觉许知颜表情细微的变化,嗤笑一声,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尤为刺耳。
喜剧是业界公认最难的表演形式,一个演员能演好悲剧仅能说明她有几分演技,若能演好喜剧并且引得观众共鸣,则可以称为真正意义上的演员,像卓别林、艾金森。
许知颜没空想太多,她用三分钟通读剧本,找出情感高点,两分钟酝酿情绪,接着从容地放下文件夹,走来中央。
成就成,不成也要装得自信。
小丑而已,无所畏惧。
这段表演是有瑕疵的,肯定比不上原角色演员,但是也足够说服在场各位信任她的演技。
与上次不同,许知颜在电梯里兴奋地转圈,忽视了还没好全的脚,她心生一计,准备戏耍一下大厅坐着的那二位员工。
电梯门开,她一秒转换面部表情,捏着包袋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苏潼大气都不敢喘。
许知颜眼睛闪着泪光,演得极像,她咬唇说:“咱们三个一起失业了,明天各回各家吧。”
傅书珩没想过是这个结果,他以为有升云施压,加上许知颜的自身实力,成功是必然。
苏潼心里也难过,她安慰说:“没事,回家就回家,此处不留小知了,自有留你处。”
许知颜憋笑出了声,从身后拿出合同,翻到签名页,赫赫“许知颜”三个字映入苏潼和傅书珩的眼帘,“成啦!”
苏潼气急败坏,“许知颜!我打死你!”
傅书珩也松了口气,这个小骗子。
跨年夜每家餐厅都生意火爆,他们没有提前订位置,被迫在饭店打包了好菜,拿回家吃。
许知颜特意买了几瓶啤酒,庆祝自己再一次逃出生天。
不到夜里十二点,就有人放起了烟花,许知颜拥着二人拿起啤酒上了天台,她早摸清楚了天台上的设备,这楼虽破,但是楼顶格外雅致,还有一张小桌子。
烟花腾空而起,一束束在星月高悬的天空中四散开来,耀出别样的花环,此时此刻昭示着许知颜怒放的心情。
火光在黑夜里照亮这片楼顶,许知颜两颊泛着红晕,不只是冷,还是小醉,看着呆傻可爱。
今夜傅书珩的眼里,只瞧得到她。
傅书珩打开一瓶啤酒,被许知颜及时抢了过来,“你伤还没好,你不能喝。”
许知颜喝了口夺来的啤酒,液体滑过嗓子有几分刺激感,她快速眨眼缓解。
“新的一年你们有什么愿望呀?”许知颜声音发嗲。
苏潼举起酒瓶,像是宣誓一般,“我的愿望就是知了一炮而红。”
两人来了个隔空亲亲。
许知颜又问:“你呢?傅保镖。”
傅书珩说:“我和苏潼一样。”
“你没有新意!”许知颜嗔他。
“老婆”不让喝酒,傅书珩只好拿起可乐当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火了,我们不就都享福了?我当首席保镖那一天就指日可待了。”
一抹绯红蓦地爬上许知颜的脸颊,红到耳根后颈,心跳砰砰加快,不受控制似的。
这是二人才懂的暗语。
傅书珩目的达到了,相当满意,他起身说:“我回家拿个东西,你们先喝。”
许知颜羞愤地瞪了傅书珩一眼,这一幕被苏潼一秒不差的看在眼里。
早感觉二人间气氛暧昧,苏潼想证明自己的猜测,她贴着许知颜,审视地看着她:“宝贝,你半个月前在医院说喜欢什么,那个人不会是傅书珩吧?”
20. 第二十章 丑八怪狗男人
许知颜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瓶, 莹白的指尖无节奏地敲着瓶身,她凝着酒精气泡忽升忽降,在液体表面分离破碎, 然后消失不见,在思考着什么。
许知颜这一系列动作神情, 让苏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死心, 就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良久,许知颜钝钝地点点头,像是老式录音机卡带那般,不连贯的矛盾。
苏潼灌了口酒, “那你可真是玩儿大了。”
许知颜何尝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感情变故会让事态更加复杂, 这几天她闭关不出, 除了潜心研读剧本, 剩余的时间她都在思量拷问自己的内心。
她尝试告诉自己, 这一点悸动是因为傅书珩长得帅,可是帅得人堆山满海, 追她的也不在少数。
失败。
她又试图征服心灵,傅书珩保护她是职责使然, 对谁都一样,可他为什么要拒绝高薪机会呢?
又失败。
几轮对抗下来, 她放弃挣扎, 就剩几天时间, 她又没想过和傅书珩怎么样,管它什么情感,都会在往后无趣的生活中消耗殆尽。
《如归》的机会就这么来了。
苏潼直击心灵的拷问让许知颜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一问题,多几个月的相处时间, 就意味着给感情升温加码带来了不可预知的麻烦。
傅书珩打出了好险的一张牌。
“傅家那个要是知道你宁可喜欢个保镖,也不愿意嫁给他,怕不是要气死。”苏潼好似发现了新大陆,扭过许知颜的下巴问:“宝贝,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性.癖吧?”
寒风袭身,许知颜拍掉苏潼的手,拢了拢围巾把下巴缩进衣领,只露了半张醉意红光的小脸在外面,长睫挂霜,扑朔地问:“什么?”
苏潼放下酒瓶,给她分析,“就比如说,喜欢保镖、民工、建筑工这种糙汉。”
许知颜脑补一番苏潼所说的这几种类型,如果代入傅书珩的脸她可以接受,剩下的都让她浑身直颤,她抬手掐了把苏潼的腰,“你少胡说了。”
苏潼吃痛,倒吸两口凉气,“许知颜,你这个小黑手!”
两个人开始彼此互相情感探索,许知颜说:“那你呢?为什么不喜欢我哥?”
苏潼垂下眉梢,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在外人眼里,能嫁给许知时当许家的少奶奶是她这种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正是因为这福太大,她消受不起。
苏潼顾左右而言他,笑着违心乱说:“你哥哪儿好了?又丑又坏。”
许知颜偷偷把苏潼的话录了下来,点击发送,微信经典提示音一响,对方正在输入……
好雨:【看我打不打死这个小混蛋!】
苏潼几乎立刻收到了许知时的消息,她怒斥许知颜这种卖友求荣的行为,她作势威胁,“你等着,我现在就告诉你哥,你喜欢上你保镖了,让他连夜给你押送回家。”
许知颜用力拽了拽苏潼的袖子,“别说了。”
苏潼抬头见傅书珩从楼道出来,闭嘴噤声。
“骂我呢?”傅书珩把取来的东西搁桌上,是几包仔仔棒,“一见我就不说话了。”
许知颜小时候最喜欢吃零食,尤其钟爱仔仔棒,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回家能偷吃好几根,直接导致虫牙滋生,经常半夜捂着小脸趴在枕头上哭。
现在这零食几乎绝版,很难在商店里找到。
她兴奋地撕开包装,有好几种口味,她问:“你还喜欢吃这些,从哪里买到的这个呀?”
“以前认识一个小妹妹很喜欢吃。”傅书珩卖关子,“至于怎么买到的,保密。”
前些天傅书珩见许知颜家里粮仓空空,饿了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吃的,在网上淘了好几家零食铺才找到这个仔仔棒,今天下午刚好收到快递站的取货码,紧赶着拿了回来。
许知颜没理他的“小妹妹”,眼里只有吃的,恼他,“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苏潼觉得傅书珩这个男人也很不对劲,看来不是许知颜一个人剃头挑子一头热,说不定还是个两厢情好。
男女之事,谁又说得清楚。
苏潼也不多嘴,说到下午试戏的事情,“今天下午见导演什么感觉?”
许知颜嗦着仔仔棒,抱怨说:“那个导演助理感觉挺不喜欢我的,满眼的嫌弃,我又没走后门,他干嘛来这出啊?”
傅书珩不插话。
苏潼说:“助理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张映南呢?这么爽快让你当场签了合同。”
张映南下午基本没怎么说话,许知颜仔细回想了下他神情,说来奇怪,张映南见过的演员应该不下万数,但他看见许知颜真人时,眸光透露出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许知颜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感觉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种……迷恋的感觉?”
苏潼敲了敲许知颜的脑袋,“喝了多少啊你?半瓶就醉成这样了?”
许知颜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也懒得细究,虽说自己有几分姿色,但张映南要什么样的没有,总不至于要潜规则一个无名小卒吧。
正说着话,苏潼的电话响了,她随手按掉铃声,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五次。
许知颜说:“要不你去接个电话?说不定找你有什么急……”
电话再一次响起来。
苏潼说:“你们先喝,我接一下。”
她拿着手机走下天台,在六楼的楼道里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许知颜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目光追随苏潼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天台那扇小门前才收回视线。
傅书珩说:“你和苏潼怎么认识的?”
“大学室友。”酒暖身热,许知颜回头摘了围巾放在椅子上。
“但她好像比你大几岁吧。”
许知颜“嗯”了声,没再多说。
关于苏潼,她自己不说,许知颜也不会向外人提及一个字。
傅书珩接着问:“你们关系挺好的?”
“这不是显然?”许知颜还想说什么,苏潼的吼声从楼道里传来。
傅书珩起身准备去看,他路过许知颜身侧,被她慌忙抓着手拦了下来,苏潼现在大概不想见人。
掌心相触,二人都是一惊,许知颜没放手,借着酒劲抬头问:“傅书珩,你是不是喜欢潼潼啊?”
傅书珩的全部思绪都在自己掌心那温热的小手上,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许知颜苦笑松开他,鼻头有些酸涩,那感觉直冲大脑。
很不美好。
许知颜见傅书珩没说话,拿起桌上还剩的半瓶酒仰面喝了下去,在天台那盏孤灯下,没有围巾遮盖的脖颈纤细透白,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许知颜突然发觉,这一个多月来,傅书珩好像每次和她吵着嘴,只要苏潼一来,他瞬间就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应该也是注重在喜欢人面前的形象吧。她想。
怪不得刘亚琦重金也没能把他挖走,什么“钱色不喜”“专一”都是空谈,原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现下看来,多少有点可笑。
她趴在桌子上,似看着对面五楼的阳台,视线没有焦点,手指扣着小桌上泛起的木屑,说:“原来是这样呀。”
还好才几天而已,要不了多久又是一条好汉。
傅书珩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失去了语言能力,他怕自己一旦开口,爱意就再也藏不住了,许知颜一步步走向自己预想的结果,可他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他见不得她难过。
苏潼调整好状态,回到天台,她眼皮红肿,精致的妆容不再,声音也如车裂般沙哑,她不想打扰二人的情绪,没等许知颜出言安慰,苏潼说:“我没事,你们玩儿吧,我先走了,后续工作我帮你跟进。”
“好。”
许知颜和傅书珩送苏潼下楼,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逐渐看不见车影,许知颜叹了口气说:“潼潼很不容易,你要好好喜欢她。”
许知颜酒量不好,平时也就最多两瓶啤酒的量,今天骤然伤神,只会更差,这会儿她脚步虚浮,走路都开始摇晃,她没注意到身后的路基,差点踉跄摔倒,被傅书珩拦腰扶住。
“我不喜欢苏潼。”傅书珩的手没挪开,虚扶着她的腰。
许知颜和他对视几许,傅书珩被她盯得全线溃堤,两人面庞不过咫尺之间,暗流涌动,楼道黑暗烘托着一丝不明的气氛。
许知颜替苏潼生气,诘问道:“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酒鬼。”傅书珩暗示她。
许知颜上了楼,不想理他,傅书珩跟着她进了屋子。
“那你这男人不能要,还用泛指概念,为自己以后出轨找借口。”许知颜没往自己身上联想,她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带着朦胧的醉意,一本正经地瞎分析。
傅书珩坐来她身边,“你别给我乱扣帽子,瞎按罪名。”
许知颜不想在头晕脑胀的时候讨论这个问题,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全怪眼前这个臭男人。
她脸上的红晕还没退散,喝了酒过后的声音也甜软了不少,她说:“我想喝水。”
傅书珩自己把入职第二天的话变成了真,保镖变成了保姆,他无奈起身给喜怒无常的小姑奶奶倒水。
从厨房出来,小姑奶奶开了闪现功能,已经躺在了床上。
“给。”傅书珩把兑好的温水递给她。
许知颜睁开眼睛,诈尸一般抓住傅书珩的衣领往自己身前一扯,傅书珩本就弓着身子没站稳,杯子里的水洒出一半,差点摔在许知颜身上。
许知颜穿着娃娃领的睡衣,胸前两颗扣子虚掩,约等于无。
她一侧衣领落下锁骨,圆润白皙的肩头浮现眼前,那对若隐若现的浑圆随着呼吸起伏,让傅书珩好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血脉偾张。
两人挨得很近,鼻息心跳可闻,薄唇珠玑只隔一寸,傅书珩握拳咬牙,用尽最后的理智侧首避开视线。
许知颜意识模糊,嘴唇无意厮磨着傅书珩的耳垂,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骂道:“丑八怪,狗男人。”
然后,她大发慈悲地放开傅书珩,下一秒自己沉沉坠入梦乡。
21. 第二十一章 大尾巴狼
傅书珩保持着弓身的姿势怔愣地站在原地, 许久都没从混乱的情绪中剥离,思维出现短暂的停滞。
吃惊、窃喜、期待无一不填满他内心多年来的空缺。
窗外零点的烟火绽放,飘起不大不小的雪花, 屋内暖意笼罩着二人的灵魂。
傅书珩轻捻许知颜领间的衣扣,动作柔缓地帮她系拢, 拉过床角的被子将宿醉不知的人裹好。
反正也就她了,保姆就保姆吧, 他想。
烟火持续了半小时有余,床上的人不闻分毫,傅书珩轻刮许知颜小翘的鼻梁,“知了, 新年快乐。”
不满好眠被打搅, 许知颜拧眉不悦, 哼唧嘟囔着把肩头往被子里埋了埋, 翻身继续酣睡。
傅书珩没久待, 确认许知颜睡熟无恙,他才检查门锁往家走。
小城的烟火氛围浓厚, 清晨的花语街,鸟鸣犬吠, 一早就有商贩沿街摆起了铺子,隆冬因着新年第一天稍褪去了些凛意, 居民也乐得上街沾沾人气, 积攒来年的好运。
溪城的雪比不得北方那般旷日持久, 不过一夜时间,便化了大半,唯有树枝末梢那点白色的痕迹证明它来过。
苏潼整夜未眠,回家连衣服都没换, 就坐在沙发上发了一宿的呆,她三不五时就会因为这么一通电话而焦躁难安,欲逃难休。
时间已是早上八点半,苏潼给许知颜打了电话。
许知颜睡意正浓,听到铃响,她阖眼顺着枕头摸索了半天,就是不见手机的踪影,她费力撑起一边身子,头发凌乱随意挂在额前,翻来覆去终于在缝隙里找到了“王熙凤牌”的手机。
许知颜躲回被子里,打了个哈欠按下接听键,“喂。”
苏潼尽量语气轻快地说:“宝贝,新年第一天我们去爬山吧。”
许知颜:“谁家规定新年要登高啊?”
“没谁规定。”苏潼说:“你后面没什么清闲日子了,当放松呗。”
苏潼不是爱玩的性子,昨夜的失态更是少见,若非压抑到一定地步,她绝不会主动放弃宝贵的工作时间去山间放松。
许知颜应了下来。
苏潼说:“我在租车行等你,等下发你定位,你叫上傅书珩一起。”
许知颜喝酒不断片,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酒后放肆的行为,苏潼提到傅书珩的名字,彻底将她的思绪拉回昨夜,一幕幕画面在脑中不断放映,叫不停似的,她懊恼地缕了缕头发。
人家酒后吐真言,她酒后动真格。
许知颜说:“你自己给他打电话吧。”
许知颜没再床上继续赖着,她深知自己的德性,再在床上躺一会儿,今天她就要扮演“鸽子精”了。
郊外紫外线强,许知颜梳洗完毕,涂了一层UA指数颇高的防晒霜,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轻便的杏色绒里运动服,搭配一双浅紫色的AJ,将头发高束在脑后。
登山体力如何暂且不知,这行头倒是不赖。
苏潼发来了定位,交代许知颜收拾好就赶紧来,人她也已经通知到位。
傅书珩的消息接踵而至。
臭保镖:【我在你楼下。】
许知颜运用地炉火纯青的手段之一就是装傻,她坚信只要她能伪装,就是别人尴尬。
为了减轻负担,她没背包,把手机直接塞在运动服口袋里,从鞋柜上随意捡了副墨镜,从容不迫地下了楼。
许知颜环顾四周没发现傅书珩的身影,正准备发消息,身后便传来响指的声音,那男人还是一如既往,肆意地靠在墙边。
“新年好呀。”许知颜声音脆生生的。
“新年好。”傅书珩走来许知颜身边,很自然地抬手拍落她肩头的落雪,“想怎么去?”
许知颜说:“我看潼潼发的地址离这就三公里,不如我们骑共享单车去?”
“你会骑吗?”
记忆里,许知颜小时候许父给她买过一辆四轮自行车,第一次见这东西,许知颜倍感新奇,跟得了个宝贝一般爱不释手,去哪儿都要骑着。
有次下坡车速过快,她控制不好,从车上摔了下来,整个车身都压在她身上,自那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得那辆车子,每每见到傅书珩,她都要牵着他的手,把人拉来车前,娇气地抱怨:“哥哥,它欺负我,你帮我打它。”
许知颜“哼”说:“骑自行车难道和研究核.武器一样难吗?瞧不起谁呢。”
说罢,她扫了附近一辆单车的二维码,轻松上阵。
傅书珩跟在她后面,遇到车多的地带,他会将车骑来她身旁,把人护在内侧。
三人在租车行会面,苏潼办妥了租车手续,连去素罗山的导航都已经调好。
苏潼状态不好,不便开车,雇傅书珩的时候就知道他有驾照,遂把车钥匙丢给他,和许知颜一起坐来后排。
刚在街角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红牛,许知颜从袋子里拿出吃的,撕开包装递给苏潼,“吃点。”
苏潼没什么胃口,又怕等会儿爬山缺乏体力,逼着自己吃下大半个三明治。
许知颜身子往前坐了些,递给傅书珩一个三明治,没想到这人根本不接,直接就着许知颜的手吃了起来,还淡定地说:“开车呢,没手。”
许知颜恨不能把吃的直接塞他嘴里,又不得不僵硬地投喂“大功臣”,还细心地适时把塑料包装往下叠。
苏潼看着二人的互动,心情好了些,笑着吐槽说:“你俩这动作过于暧昧了啊。”
素罗山在溪城以北六十公里外的素罗镇,是当地五A级风景区,其中山顶的蹦极项目引得众多游客前来打卡挑战。
苏潼目的明确,她就是为了蹦极来的。
体验一番濒死的痛觉,大抵才能带来继续奋斗挣扎的勇气。
三人边说边爬,四十分钟就到了山顶观景台,许知颜恐高,坚决不肯往边上走,站在外圈展臂呼吸着新鲜空气,难得的放松。
素罗山的蹦极和澳门旅游塔一样,分为高飞跳和蹦极跳两种,苏潼径直走向售票处,没犹豫地选择了更加刺激的蹦极跳。
“一起过去吗?”苏潼回头问二人。
许知颜光是往下看都觉得自己要晕倒,更别提走来蹦极台边了。
“行,那傅书珩你陪知了一会儿下山吧,山下见。”苏潼背影洒脱。
今天蹦极塔人烟稀少,排在苏潼前面的几人自信地走上蹦极台,又在即将落下的时候苦苦哀嚎,只有苏潼完全享受失重带来的快感,潇洒地飘荡在山谷中。
落下的那一刻,除了生死,什么都不重要了。
在远处看见苏潼无所畏惧地跳下,许知颜心绞在一起,满眼心疼,又别无他法。
傅书珩打断她的愁绪,“敢不敢玩儿蒙眼挑战?”
“什么?”许知颜问他。
傅书珩说:“就是你把眼睛蒙好,我带你下山,你得完全信任我。”
许知颜:“这深山老林里,你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把你卖了之前,我肯定先自己享用。”傅书珩没个正形地开她玩笑。
许知颜斜眼嘁他,“玩儿就玩儿,谁怕谁。”
傅书珩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黑布条,许知颜发觉落入圈套,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遮住了视线。
“抓好。”
许知颜因为未知的害怕,从手轻搭在傅书珩掌间,到牢牢抱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她意识到不太对,问:“怎么风越来越大?”
傅书珩拉松布条,“可以摘了。”
布条脱落,许知颜一声惨叫,蹲下身子抱着旁边的栏杆,肾上腺素飙升,声音颤抖地质问他:“你干嘛把我带到蹦极台上来!”
傅书珩晃了晃手里的票,“我买了票。”
“你疯了是不是?”许知颜手越攥越紧,指尖泛白,欲哭无泪,“我不跳,你带我回去。”
傅书珩在她面前蹲下,“双人票,我抱你跳。”
傅书珩想让许知颜直面恐惧,来提升她内心对恐高的阈值。虽说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没必要逼她克服,但少一个软肋总是好的,何况许知颜想在演员这条道路上长久发展,吊威亚就不可避免。
当然,他有私心。
许知颜内心几近崩溃,哭骂道:“谁要你抱,我不跳!”
工作人员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帮衬傅书珩说:“姑娘,不跳的话门票可是不退的。”
许知颜坚持,“不跳不跳!”
“一千六百块钱呢,我五分之一的工资了。”傅书珩表现得遗憾心疼。
许知颜摸了把泪,“这么贵吗?”
自力更生以来,她对“钱难挣,屎难吃”这一俗语有了深刻的体会,花一块钱她都得想想值不值得,有没有必要。
一千六百块钱,现在在她眼里就是天文数字。
许知颜一番挣扎,合拳打在傅书珩肩头,“傅书珩,你个王八蛋!”
她勇敢站起来,“你不许放开我,要死你也得和我一起。”
“说的和殉情一样。”傅书珩逗她。
工作人员帮两人套好装备,以为他们是情侣,即将推二人的时候,祝福说:“一起蹦极会让你们之间的感情极速升温哦。”
傅书珩这人可真狡猾。
许知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双臂环着傅书珩的腰,脑袋紧贴他的胸膛,最后的想法竟然是这人的腰手感真不错。
害怕到极致原来是叫不出来的。
傅书珩是极限运动爱好者,他全程理智护着怀里花颜失色的姑娘,空谷幽幽,二人相拥的身影逍遥地印在一片碧湖之上。
待落到湖心接应他们的小船上,许知颜坐在船头,推开傅书珩委屈地嚎啕大哭,可她渐渐发现,害怕是真的,傅书珩怀里的温度亦是真的。
她在半空最惊惧的时刻,有一个怀抱,一双手臂帮她湮灭寒意。
傅书珩先下了船,把手递给许知颜,许知颜心火难消,打开面前的手,倔强地悬着身子往前踉跄移动,没两步就腿软地撑膝站在台阶上。
傅书珩见状,走来许知颜身前,半蹲背手勾住她的膝窝,稍往前倾,人就顺理成章地伏在他背上。
许知颜挣扎,傅书珩说:“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许知颜想通了,就要让傅书珩背自己下山,胆敢玩弄自己的信任,累死他活该。
她卸了劲儿,放松趴在傅书珩肩头。
傅书珩目的达到了,任究不喜形于色,将所有得意掩埋心中。
好一条大尾巴狼。
22. 第二十二章 爱牛仕
早在上山的时候, 傅书珩就发现许知颜步态越来越不稳,前些天复查,医生交代她脚伤虽已无恙, 但最好不要过度运动,照顾着苏潼的情绪, 后半程她几乎是咬牙撑下来的。
山间微风荡漾,吹起许知颜鬓边三两青丝, 轻拂在傅书珩颈间,薄雪悬在崖边,灰白相映,为小镇描出一幅和谐淡雅的新年装束。
许知颜享受着郊外清风与炙热心跳的双重惬意, 她想, 如果她是一个不受约束的市井小卒, 能在素罗山当个及时行乐的山林居客就好了。
一间草屋, 两个人, 不为世俗所扰。
她清楚就算自己不和傅家那位小少爷联姻,和傅书珩也终究不可能, 再反抗斗争,似乎也难改变。
许知颜倚在傅书珩的肩头, 往日的话唠属性无迹可寻,她静静欣赏着远方天空流云, 恼怒恐惧逐渐被平静安好所取代。
素罗湖离山下停车场不过百来米的距离, 走到半途, 背上的人没了动静,傅书珩侧首,下颌正撞到许知颜的颅顶,“还生气?”
这男人没道歉, 也没说好话,但就是有法子磨平她的利爪。
许知颜抵着傅书珩的背,摇了摇头说:“你放我下来吧,没多远了,你肩上还有伤。”
傅书珩没停下步子,不在意地说:“没事,皮糙。”
苏潼在停车场旁的游客服务中心等他们,体验过濒死挣扎,她的心情多云转晴,状态恢复如前,坐在冬日的暖阳下,积极处理着停滞了半天的工作。
傅书珩在车前把人放下,戏谑说:“饭也不知道吃哪儿去了。”
许知颜半个身子探进后座,扶着车门反驳说:“我就当你夸我了,反正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有没有良心?”傅书珩双臂搭在车窗上,玩笑说:“背你走这么久,还落不得句好。”
许知颜本已熄灭的小火苗被野风重新吹起,她用力拉过车门,冷嘲热讽道:“你咎由自取,骗子都没好下场。”
车门“砰”的一声关紧,傅书珩惯性后仰,心里不禁发怵,若是许知颜知道自己在她最在意的问题上骗了她,她会作何反应。
以后怕是且有得哄。
苏潼刚在游客中心回着消息,偶然抬头透过窗子瞥见二人的身影,她没急着出来,给他们留足了空间。
回程路上,碍着傅书珩在,苏潼给许知颜发了微信,许知颜正凝着窗外发呆,苏潼抬手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看手机。
苏苏:【你俩什么情况?】
小知了:【什么什么情况?】
苏苏:【少装了,我都看见了,哪一步了?】
小知了:【我被这混蛋骗着蹦极了!!!!】
苏苏:【你这‘混蛋’怎么叫得像撒娇呢?】
小知了:【……】
小知了:【告辞。】
许知颜锁屏重新望向窗外,视线划过后视镜,与傅书珩眼神交汇,那人狡黠的深眸中透着一丝玩味,一手掩在嘴角,也遮不住那泛起的弧度。
许知颜一阵心堵胸闷,咬唇瞪着得意的男人。
苏潼说:“傅保镖,你等会儿把我放在派出所门口,案子有进展了,花语街那边就有个还车点,你们直接开回去还了就行。”
许知颜问:“我和你一起去派出所吧。”
苏潼:“你去了也没用,我通知你结果,后天我要出差去趟B市,你好好休息几天,《如归》那边下周要拍定妆照了。”
“好。”
傅书珩放下苏潼,驱车回到花语街,一来一回,加上路上吃饭耽误的时间,办妥还车手续已将近下午六点。
许知颜一个人走在前面,马尾松松挂在脑后,不分半点注意给身后的男人。
傅书珩三两步追上她,“不是挺刺激的吗?还这么大火气。”
“要不是被你骗,我死也不体验这种刺激。”许知颜斜眼嗔怒。
傅书珩说:“你以后拍戏应该会常掉威亚,不克服恐惧,这会是你永远的心魔。”
许知颜狐疑望向他,“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傅书珩的表情不言而喻。
傅书珩说:“明天批我一天假,我要回趟申城处理点事情,你自己最好别乱跑。”
“处理什么事?你未婚妻吗?”许知颜笑说,见傅书珩面色发青,半天不言,她及时转移话题,“我瞎说的。”
“现在不太方便说,以后告诉你。”傅书珩解释,“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东西吗?”
许知颜停下脚步,认真想了想。
“乾记小笼包。”
“乾记小笼包?”
两人异口同声。
“行,看来你还没忘了那几个蟹粉小笼的仇。”傅书珩忍俊不禁,“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下午拿给你。”
许知颜笑逐颜开。
看着许知颜上楼,傅书珩查了查明天去申城的高铁,最早的也要上午十一点才能出发,从溪城到申城高铁两个小时左右,他怕赶不及回来,又返回刚才的租车行,决定自己开车回去。
次日清晨六点,傅书珩换上久不上身的西装,开车走高速公路直接去了申城近郊的灵山墓园,他在花店里买了十九支狐尾百合,让店员用鹅黄色的包装纸束好,单手抱着花来到A区。
灵山墓园的墓地昂贵,管理得当,即使常年没有亲人来扫墓,工作人员也会将墓地周围打扫得当,在忌日那天为逝者献上一束雏菊。
傅书珩在一座书型墓碑前停下,弯腰把花靠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前,照片上的女人温婉美丽,端庄娴雅,眉眼柔和多情,他正是遗传了这富有灵性诗意的双眸。
这是傅母过世的第十九年。
傅书珩摘下墨镜,“妈,五年没回来看您了,您在那边还好吧。”
“国外那边的工作我已经处理妥当了,大部分业务也会挪回国内,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不会再失约。”
“小知了长大了,您还记不记得那年她过生日,爷爷说要让我以后娶她,可是这么多年了,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事,她还为了躲着我离家出走了。”
想起之前许知颜窗前的那几支狐尾百合,他像是分享诉说:“她和您一样,喜欢这狐尾百合。”
他自嘲地笑笑,“傅书庭说我没出息,为了追姑娘竟然跑去心甘情愿当保镖。坊间流传,傅家的人都朝三暮四,喜欢拈花惹草,我大概是随了您吧。”
“明年不知道能不能带知了一起回来看您,您可要保佑我,让那鬼丫头早点回心转意。”
傅书珩顿了顿,“他……也挺好的,您不用担心,在那边找个帅老头再潇洒一回。”
他眼圈逐渐泛红,总觉得大男人流泪矫情,他用指腹蹭去眼尾欲坠的泪水,有些许哽咽,“我……很想你。”
傅书珩在墓园静坐了半个钟头,放空自己,在这里,在傅母面前,他才能偷得半刻自在时分。
“小琛。”
傅书珩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傅书庭同样抱了束狐尾百合,“来看看阿姨,你果然在这。”
傅书珩没回来的这几年,傅书庭每年今天都会来这替他悼念亡母。
傅书珩没想到在这能看见傅书庭,客气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应该做的。”傅书庭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伸手拉他起来,“在国外好吗?一次都不回来。”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傅书珩的确不愿意见到他哥,平日里他都可以友好相处,唯独这日子是刺。
他不知傅书庭是何意图,出言不逊道:“你放心,公司是你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让你妈也放心,如果不是因为知颜,我根本不会回来。”
傅书庭说:“我们一定要说这些吗?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和你抢任何东西,公司你要我可以拱手相让。”
傅书珩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没再说话。
这些年来,傅书庭对他从不似其他世家大族兄弟间那般勾心斗角地厮杀,反而经常把公司重要业务分给他,听取他的意见。
傅书庭打破僵局,“等会儿回家吗?”
“不了,老头不是以为我还在国外吗?何况我还上这班呢。”傅书珩想到许知颜还等着小笼包,语气轻快了些。
“出息。”
两人一起出了墓园,傅书珩想起前天晚上许知颜在天台上说的话,他说:“帮我查一下张映南,要他没成名之前的资料。”
苏潼把那句“他看我的眼神有点迷恋”当成了是许知颜的自恋,虽说许知颜平时确实大大咧咧地爱开玩笑,可傅书珩冥冥之中感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傅书庭:“还是为了许家那小公主?”
傅书珩“嗯”了声,“尽快给我吧,我去乾记,和你不顺路,先走了。”
印象里傅书珩不是个贪吃的人,傅书庭问:“去乾记干什么?”
“当外卖员。”傅书珩背过身,挥了挥手。
傅书珩让店员用锡纸保温袋装好食物,除了小笼包,他还买了别的小点心,想来那馋猫也爱吃。
许知颜一天自己呆在家里,除了看剧本无所事事,她站在窗前撑着下巴,久久都不见那人回来的影子。
她恹恹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抱起自己的兔子,揪着它的耳朵,气呼呼地指着它说:“你要是敢不回来了,我就……我就……我就扣你工资!”
老式门铃被按响,许知颜丢下兔子,没穿好拖鞋就急急朝门口走,脚趾不小心踢到床角,痛到眉心紧锁,单腿跳着去开了门。
男人穿西装不愧被称为“行走的伟.哥”,尤其是令人垂涎欲滴的帅气男人。
许知颜打开房门,半晌都没敢认眼前人,连傅书珩递过来的吃的都没接。
“不认识了?”傅书珩在许知颜眼前晃了晃手,“给,趁热吃,我走了。”
“欸。”许知颜茫然地接过袋子,叫住他,“你要不要进来一起吃点,我又不是猪猪,你买这么多我吃不完,家里也没有能热它的锅。”
乱找借口,明明就是想和他呆会儿。
傅书珩进屋换了鞋,不知何时,许知颜家里竟然多了双男式拖鞋。
许知颜手机铃声响起,她支使傅书珩在餐桌旁拆着包装,自己拿了手机打开扬声器。
那头声音端庄有节地说:“您好许小姐,我是新天地爱马仕的CC,您五个月之前……”
许知颜“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爱马仕?你挺有钱的啊。”傅书珩一脸看笑话的表情,准备听她怎么编。
许知颜尴尬地张嘴,紧张磕巴胡扯说:“你……听错了,是……爱牛仕,申城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我是他们VIP会员,以后回去请你吃。”
傅书珩上下打量审视她。
怎么做到瞎话张口就来的?
23. 第二十三章 落寞
傅书珩的眼眸就像是冬日里的审判官, 缜密而又严厉,偶尔透出的浅浅笑意不及眼底,致力于读懂她的每一个微表情。
许知颜视线闪躲, 她握杯佯装喝水,手指不自然地敲着水杯杯沿, 不敢和傅书珩对视,此时心虚的行为不足以用来掩饰随口而出的瞎话, 专业技能完全不在线。
她瞄见门口鞋柜上犹如救命稻草般的快递,咽下喉间的水,撑桌起身,取来盒子递给傅书珩, “给你的祛疤膏。”
傅书珩没抓着问题不放, 毕竟两个人都在玩“无间道”, 许知颜这出糗的机灵样让他沉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见了阳光。
他接过盒子, 垂眸扫了眼包装, 是法语说明,大学时他辅修过法文, 但是医学专业名词读起来还是费力,“给我这个做什么?”
“KK听说你救我受伤了, 特意寄来的,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呢。”许知颜作怪地说。
傅书珩顿觉手上的祛疤膏烫手, 他把东西推给许知颜说:“你留着用吧, 我不在意留不留疤。”
“怎么?你想留道疤装□□唬人吗?”
许知颜咬了口汤包, 汁水还热着,“唔,就是这个味道。”
上次许知时送来的那些,她才吃了半个就被傅书珩三言两语吓得不敢继续, 手上的伤疤似也在提醒它,不得嘴馋,让她难得含恨忍痛割爱。
蟹黄色的汤汁不小心从嘴角溢出,顺着皮肤流到了下颌角,许知颜还没来得及抽纸,傅书珩抬手用大拇指帮她蹭了去,像那晚在片场一样,自然且随意。
那天许知颜夜戏昏睡,就算醒着也意识混乱模糊,早忘却傅书珩做了些什么,可今夜唯有他们二人在这间空旷的出租屋里。
他们坐在一边,挨得很近。
这三天发生的事情让许知颜的情绪忽起忽落,跨年酒局、新年登山,还有这晚间夜宵,此时唇间还留有傅书珩指腹的余温。
心彻底乱了。
许知颜的筷子还夹着吃剩的半只小笼,醋汁顺着薄皮滴落在盘中,一滴一滴荡起盘中涟漪,圈圈油花浮在小料上,飘飘荡荡。
许知颜呆愣在餐桌前,只知盯着傅书珩的眼睛,想探出一个答案。
傅书珩亦是如此,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彼此的关系再一度陷入困境,不同的是,这次是一种暧昧美好的悸动。
整整两分钟,二人相顾无言。
许知颜试探开口,声音如蚊吟,小得可怜,“傅书珩,你是不是……”
喜欢我?
这三个字还没问出口,傅书珩似是感知到了可能的问题,他起身打断说:“你吃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答案毋庸置疑,喜欢,十九年了,也许更长一点。
然而,他不能回答,至少现在不能。
傅书珩走后,许知颜也没了胃口,她撑脸望着那扇门,她本来还想问问傅书珩今天为什么穿了西服,也没来得及。
在家的时候,许知时若非出席重要活动,从不穿西装领带,他觉得累赘束缚,为此没少遭到许父的斥责,没个未来掌门人的模样。
久而久之,在许知颜眼里,穿西装可以和有重要的事画等号。
傅书珩性子不羁,今天却也穿了西服,这模样比那些写字楼里的金领更加倜傥撩人,可许知颜了解他。
斯文败类。
他难道也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不是孤儿吗?
他似乎还是个弃夫,能有什么事呢?
许知颜败兴收拾好包装盒,把剩余的小笼和点心放进了冰箱,又将桌上那小半碟醋倒进洗碗池,用水随意冲了冲碟子,放回沥水架。
她关灯侧躺在床上,借着月光凝着对面那栋楼,傅书珩换了衣服在阳台打电话,不时会捏捏眉心。
昨天苏潼从派出所出来通知了许知颜结果,是意外。
其实许知颜和苏潼都清楚,无论真相如何,结果都会变成意外,不管是刘亚琦还是她背后的人,又或是剧组,都不会让这件事情影响剧的口碑以及正常播出的时间。
刘亚琦会这么做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知张映南的新戏想用许知颜,她胃口不小,去试了女二号的角色,毫无疑问,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怨恨的种子就在心里发了芽。
许知时不认可这个结果,想要继续调查,被许知颜拦了下来。
大家都清楚一旦许知时调查下去,她的身份就掩藏不了了,以后和刘亚琦应该不会再有合作,何况现在有了新的戏约,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傅书珩和傅父打了招呼,说是国外的工作临时有变,回国计划暂时搁置,许父许母也不再急着召许知颜回家,但她在外几次三番遭人陷害暗算,许家上下都有一口气堵在心中。
傅书珩也不例外,和许知时商量着办法。
休息的这三四日里,苏潼出差,许知颜在溪城没什么认识的人,想着回申城呆几天再回来,可收拾行李时,她又觉得麻烦,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傅书珩每天早上会给许知颜发消息问她安排,其他时间他都忙着处理自己手头的事情。
许知颜还为那天的事情别扭,看到信息就回四个字,“在家呆着”,然后偷偷溜出门。
来了这么久,还没仔细游览过这座小城,她自己骑着单车在大街小巷里闲游。
路过小吃摊,她会停下车子,拿一个纸碗随大流在路边享用,过得也算惬意。
“许知颜?”
许知颜正坐在河边喂鱼,听到岸边熟悉的声音,她身子僵了僵,放下鱼饵转过身子。
傅书珩问:“你出门为什么不叫我?”
“这不就在家附近吗?我就透口气。”许知颜说。
傅书珩:“虽说上次那伙人抓到了,但最好还是注意点,下次叫我。”
许知颜点头。
傅书庭一早发来张映南的资料,里面有一张他前女友风蓝的照片以及其死因,还有张映南在风蓝过世后的种种,他有点后悔没了解清楚状况就贸然帮许知颜争取到这次机会。
他做事向来计划周全,这次是见不得许知颜难过,失了平时的水准。
许知颜和风蓝长得如一母同胞,尤其是侧颜,如果不与二人相熟,很难分辨异同。
风蓝的死因更是令人咋舌。
傅书珩放下资料,出门醒神,思考怎么把这事告诉许知颜,正巧在河边遇上了她。
傅书珩说:“还转吗?”
许知颜把手边的鱼饵尽数洒进河中,拍拍手上的灰,“走吧。”
犹豫再三,傅书珩还是没说,现在看来,张映南用许知颜不仅因为她长得像风蓝,还可能已经知道她是许家的女儿。
为了不伤害许知颜,这事得从长计议。
二人谁也没再提那晚的事,像之前每一次情感意外一样,选择性失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好法子。
作别后,傅书珩在楼下买了碗面,他把资料发给了许知时,简单介绍了情况。
许知时沉默片刻,“我下周去趟溪城。”
苏潼从B市出差回来,带回个喜讯,许知颜这个小糊咖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广告,代言一款古风手游,广告拍摄地恰好在溪城,正好兼顾《如归》的拍摄。
《如归》制作周期约为五个月,许知颜戏份不多,大概拍摄前两个月就能完成,定妆照镜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许知颜对自己的新戏造型十分满意,一身帅气的民国军装,还有众多款式的旗袍,延续了前一部戏唯一的快乐。
成片效果极佳,连苏潼都感慨不愧是大制作,摄影师的专业程度非一般剧组可比,许知颜的长相优势完全被展现出来。
许知时处理完公事,周五提前下班驱车赶来溪城,临行前他通知了傅书珩,到地正巧碰着许知颜拍完定妆照,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许知颜依然保持着低调不爆马的原则,环顾四周没发现傅书珩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身影,才匆匆和许知时上了车。
刚坐稳,许知颜说:“怎么样,你妹妹我有没有潜入敌方女特务的潜质?美不美?”
“美美美。”许知时早习惯了许知颜这自负样,敷衍说。
他今天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公司农历新年前的事情繁杂,他这个总经理顶着巨大压力才能脱身半刻。
许知时从后座拿过一个信封,他把傅书珩发给他的资料仔细查阅一遍,筛选出对许知颜伤害较小的一部分,让秘书印了出来。
其实他心里知道,不存在伤害大小的问题,都是无用之功。
许知颜疑惑接过牛皮纸袋,“这什么?”
“自己看。”许知时抬抬下巴。
许知颜拆开信封,那张照片先掉了出来,她狐疑地看着许知时。
许知时说:“看完再说。”
总共只有五页纸,对许知颜这种经常需要快速浏览剧本的人来说,很快就能读完。
许知颜手指捏着文件一角,克制着什么,半晌,她问:“所以,张导还是因为我是许家的女儿才用我的,是吗?”
许知时以为她会更在意自己和风蓝长相相似这件事,“我觉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他一直把你当成他前女友,你在片场会是什么处境你想过吗?”
“我签了合同。”许知颜艰难开口,给自己找一个不得不留下的借口。
许知时说:“你要是不想继续演,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我找人摆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赔违约金。”
“哥,给我点时间行吗?”许知颜纠结,“我再好好想想。”
傅书珩站在远处,许知颜下车后的落寞和上车前的喜悦形成鲜明的对比,刺痛他的眼球。
许知颜没回片场,她一个人坐在路边,双手裹紧羽绒服,无神地盯着某处,她形单影只,融入月色。
傅书珩准备上前,有个工作人员拿着摄影机走向许知颜,满脸惊喜,“知颜,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许知颜抬头,先是愣了几秒,回想眼前人是谁,她无奈地笑笑,今晚的糟心事还真不少,“你怎么在这?”
24. 第二十四章 你重新找份工作吧
眼前的男人正是大学追过许知颜的摄影协会主席, 那位“蜈蚣精”,高言。
许知颜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高言,他的出现, 似乎在提醒许知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许真的不适合她。
高言说:“我是《如归》的摄影师助理, 你怎么跑来当演员了?”
许知颜心烦,不想周旋, 面无表情冷淡地说:“一时兴起。”
她站起身,准备回片场换衣服。
“不用这么冷淡吧。”高言叫住她,“好歹我们之前也……”
许知颜转身冷眼看着他,“我们之前什么都没有, 不是吗?麻烦你以后看见我就装作不认识, 谢谢。”
“你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高言哂笑, “许家大小姐自降身价, 为一个小角色自讨苦吃, 何必呢?”
上大学时,许知颜过得相当低调, 除了同一寝室的室友,没人知道许知颜家境富裕。高言在毕业之际偶然得知她是应许集团的千金, 心中便滋生了想成为许家乘龙快婿的念头。
高言用他游刃有余的撩妹技能再次对许知颜发起恋爱攻势,死缠烂打一个月之久, 可许知颜不为所动。
若说许知颜初入大学时因为高言的才华对他有过几分好感, 彼时站在她面前这个贪念满目的人完全磨灭了最初的美好。
许知颜不堪所扰, 不得不求助许知时。
许知时对待他人,尤其是对待伤害自家人的外人,向来心狠手辣,手段决绝, 他派人教训了高言一番,才逼得高言收手。
许知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在威胁我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能演会装。”高言露出狐狸尾巴,“你就不怕里面的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演员嘛,基本素养而已。”许知颜不屑,“你愿意和谁说就去说,我的身份暴露似乎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你就不一样了,我想让你滚蛋,你明天就会在这里消失。”
如果不是杂事纷扰,许知颜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咄咄逼人,她从来不以权势威胁他人,今晚发生的种种告诉她,地位本就是主导。
苏潼久不见许知颜回片场,寻了出来。
见高言怒气上头,满面通红的模样,苏潼一路小跑,把许知颜拉来身后,问高言:“你怎么在这?”
高言阴阳怪气,“许小姐和苏小姐不会连饭都不让人吃吧?”
纠缠下去没有好处,许知颜拉了拉苏潼的手说:“走吧。”
高言心中不悦,许知颜的话无疑伤害了他的自尊,他怕许知颜真的让他滚蛋,《如归》对他来说是突破职业瓶颈的关键,失了这次机会,在业内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高言上前两步想拉住许知颜理论。
傅书珩伺机而动,没等高言碰到许知颜的衣服,他先一步扳过高言的胳膊,反手将人押在地下,声音冷静却有力,“想干什么?”
傅书珩常年健身,手臂力量强劲,这种押人姿势拥有绝对主导优势,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让地下的人动弹不得。
高言挣扎的越厉害就越痛苦,和陷入沼泽一个道理,他扯着嗓子说:“知颜,你让他放开我。”
许知颜不想浪费时间,她退回二人身边,伸手握住傅书珩的小指,“走吧。”
指间突如其来的异温让傅书珩短暂失神,注意力全然被夺去,高言趁机脱了身。
许知颜不知道傅书珩将她和高言的对话听去了多少,她也不在乎了,溪城除了傅书珩,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
三人回到休息室,许知颜绕过屏风换衣服,苏潼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问:“知了,刚才制作组那边说会提供酒店,你是想住在花语街还是去住酒店?”
许知颜褪去旗袍拉链,动作一滞,她没回答问题,接着脱鞋,右脚跟傍晚那阵隐隐作痛,原来是磨破了皮。
“知了?”苏潼又唤了声。
许知颜:“再说吧。”
回家路上,许知颜一句话都不说,傅书珩也不搭话,默默与她并肩走着。
街角有位老爷爷在卖老式棉花糖,机器绞着白糖成丝,绕成一团团形状各异的棉花糖。
许知颜走了过去,“爷爷,我要两个原味的。”
“好嘞姑娘。”老人家舀了两勺白糖撒进机器,拿着木棒一圈圈不停绕着糖丝。
许知颜凝着这古法工艺,问傅书珩:“你说砂糖被绞成丝会疼吗?”
傅书珩:“唯物主义者可能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许知颜侧身抬眸看向傅书珩,低头笑了笑,“是啊。”
老人家没有付款码,许知颜拆下手机壳,从里拿出放了许久的一百元,递给他,“不用找了,天寒地冻,早点收工回家吧。”
“谢谢,再送你几个小棉花糖,平时放在包里嚼。”
许知颜撕了两片棉花糖放进嘴里,口感绵密,入口即化,和小时候在学校门口吃的味道一样,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整个。
傅书珩把自己手里的糖举来她面前,“还吃吗?这个也给你。”
许知颜摇摇头,“不吃了,怕胖。”
傅书珩将棉花糖压实,一口消灭。
“你这样吃哪里还有乐趣?”许知颜对这硬核吃法有些吃惊。
傅书珩:“太甜了。”
许知颜低头踩着月光投射下来的人影,快到楼下时,她无意问:“你想回申城吗?”
“不知道。”傅书珩轻揽过身边弱小的身影,给路过的自行车让出一条道。
许知颜顺势抱住傅书珩的腰,脑袋枕在他胸前,就放肆一回吧,以后也没机会了,她想。
和那天蹦极被恐惧支配的感觉不同,此时傅书珩的胸膛温暖可靠,许知颜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心跳骤然紊乱,她又何尝不是。
傅书珩两手无处安放,僵硬摆在半空中。
许知颜说:“你应该要换一份工作了。”
傅书珩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思绪飘在天际,又怕忽然坠地,他声音颤抖,带着质问:“许知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许知颜坦然,“抱你。”
晚风四起,周遭一切尘世纷乱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傅书珩欲言又止。
许知颜打断他,“我就是想抱抱。”
“抱谁都可以?”该死的占有欲。
许知颜:“蹦极又不是没抱过,不给抱就算了。”
她以为傅书珩生气了,潇洒放手,没有一点留恋,提步往单元门口走,像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傅书珩,不能这么放过她,他选择向人类最低级的欲望低头,不费吹灰之力地捏住许知颜的手腕,不太温柔地把人拉回自己怀里,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抚住她的后颈,怕人溜走似的。
“玩儿我呢?”
许知颜鼻梁撞在傅书珩身上,她捂住自己的鼻子,嗔怒抱怨说:“幸好是真鼻子,撞歪了你赔不赔?”
傅书珩玩味十足,笑着问:“你想我怎么赔?”
许知颜双手环着傅书珩的腰,抱了足有三分钟,这三分钟里,他们什么都不想,没有一点杂念。
她在他怀里抬头,下巴磕在他胸前,“你重新找份工作吧。”
傅书珩不去问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只说:“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
他拍拍许知颜的背,“回去吧。”
许知颜抵着他“嗯”了声,手却没松开,“再见。”
在许知颜眼里,这一声再见,在不久的将来大概是永别。
回到家,许知颜拨通许知时的电话。
许知时还在回申城的路上,他接通车载电话,许知颜声音听不出来伤感,她说:“哥,我决定回家了。”
“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许知时说。
苏潼对此不意外,许知颜在更衣室的沉默,就让她感觉事情可能会有变化,她很快联系了制片那边。
许知颜说完这一切,摊在沙发上,感觉如释重负。
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苏潼告诉她,张映南明天想和她亲自谈一谈,他希望许知颜能和他见完面再做最终决定。
许知颜应了下来,有些事情她也想和张映南确认。
见面地点约在试戏那间酒店的咖啡厅,傅书珩坐在大厅等她。
张映南提前到达咖啡厅,正看着昨天拍摄的定妆照,他翻出许知颜的几张照片,抬眼正好看见人来。
他起身示意,“许小姐,坐。”
张映南叫来服务员,许知颜要了杯纯净水。
张映南开门见山,“我可以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想放弃这次机会吗?”
许知颜没有客套之词,同样坦白,“因为我觉得这次机会得来的并不纯粹,张导应该也清楚。”
张映南合上电脑,开诚布公,“你是说我前女友,还是升云。”
“布兰特先生的经典作品‘Me,Myself and I’我印象深刻,相信张导也有印象,长得相似就像众多媒体报道的那样,是生命的奇迹,不足为奇。”许知颜继续说:“如果我想利用优势来获得角色,不会有之前那么多波折,我不知道升云为什么会帮我。”
昨天夜里许知颜就在想,升云为什么会半路帮她,许母一向与自家妹妹不和,就算近年来关系有所改善,许母也断不会开口求人,何况她巴不得许知颜没工作能赶紧回家。
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
张映南小看了面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姑娘,片刻,他说:“你就没有想过你获得这次机会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能力?”
“我之前是这样想,但事实告诉我,不是。”许知颜自嘲,“如果张导不介意回答我这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用我吗?因为你前女友还是升云。”
张映南:“我承认第一次看你的片段,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然而这并不是我用你的原因,你的演技足够优秀。”
张映南这样一个孤傲才子会来劝说许知颜留下,他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因为风蓝,他对许知颜撒了谎,但惜才占据上风。
许知颜接着问:“那升云呢?或者说因为我是许家的女儿。”
“有。”张映南答得干脆,“圈里人都知道我用人从来不考虑资本,但是你没有任何成绩,没法说服其他人,升云和你的家境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你,但这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张映南试图劝服许知颜,“其实利用资源优势发挥自己的特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没必要在意这个,你的演技至少占决定因素的百分之八十五,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张映南重新打开电脑,把屏幕转向许知颜,是许知颜的照片,“你的气质很符合角色形象,你可以选择给自己一次机会,不会有什么损失。”
许知颜有些动摇,她咬唇思虑片刻,“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
“下周三之前吧,希望能在片场见到你。”
张映南让服务员把帐挂在自己的房间上,和许知颜一起走出咖啡厅,傅书珩靠在前台冲她招手。
他视线透过二人无意瞥过窗子,发现有一道人影窜过。
25. 第二十五章 生日愿望
许知颜顺着傅书珩的视线看过去, 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她问:“怎么了?”
傅书珩看得不真切,“没什么。”
“你能陪我回趟申城吗?我有点事情要处理。”许知颜晃晃手机, 屏幕停在订票页面,“半个小时以后有一趟高铁, 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
傅书珩问:“你要回家拿东西吗?”
“不用,明后天就能回来。”
“那走吧。”
下午四点不是高峰期, 出租车从酒店到高铁站只用了八分钟,许知颜把手机递给傅书珩让他把身份证号码输进去,一起买了车票。
车站鱼龙混杂,不时有人贼头贼脑地关注路过的行人,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手里的贵重物品。
傅书珩警惕, 下车便注意到路边三五成堆的混混, 他走在许知颜背包那侧, 握着她的手腕穿过人群, 一直到上车都没放开。
许知颜昨日烦思忧心,整夜难眠, 高铁缓缓开动,她倚着窗子凝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不一会儿就被困意夺走了精神。
许知颜闭眼小憩,环境作祟, 她睡得不安稳, 眼皮颤动, 傅书珩抬手关了她头顶的暖风,几次去她家里,都见着小太阳摆得离床很远,怕冷又倦热。
傅书珩脱下自己的外套, 轻搭在许知颜身上,许知颜被外套带起的风惊醒,迷蒙地看着眼前人。
傅书珩压低声音,“是我,睡吧。”
许知颜微阖双眼,半睡不醒地换了个坐姿,脑袋自然靠在傅书珩肩头。
再次睁眼,高铁已经到站,窗外漆黑一片,回到这钢筋水泥堆砌的城市,想见星星都是奢侈。
许知颜把衣服还给傅书珩,“你在申城有地方住吗?你要不找个酒店,我给你报销?”
“我有地去,你忙你的吧。”傅书珩摸出打火机,“你去哪儿,我先送你。”
许知颜说:“我叫了出租车,不用送了。”
傅书珩用那晚遇险前的眼神瞧着她,仿佛说着“又想再栽一次?”
许知颜笑说:“这是申城,不会有事的,我到地给你发消息。”
“行。”
许知颜上了出租车,傅书珩留意记下车牌号,总觉得她是会丢的小孩子,半刻都放不下心。
傅书珩不说,许知颜就默认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富主儿”,继续以之前的糊涂模式相处。
许知颜打车来到许知时江边的公寓,输了单元门密码上了楼,走到门前,她本着“尊重”原则,伸手敲了敲门,实则是怕撞见不该看到的事情。
许知时刚洗完澡换好浴袍,头发还滴着水,就听到一阵许知颜独有的敲门声,他从架子上随意拽了条毛巾,慢悠悠来开门。
“你不是知道密码吗?敲什么门。”许知时用毛巾擦着头发,偏开一个身位让人进门,“怎么回来了?”
许知颜蹬掉高跟鞋,眼神在许知时身上滴溜溜打转,“你这是……刚完事儿?”
“家里要是有人我还能放你进来?”许知时把湿毛巾丢在许知颜脸上,差点把她砸倒。
许知颜摊来沙发上,揉了揉脚,“那你怎么这么早洗澡?”
许知时懒得理她,他朝门外望了望,没看到许知颜的行李箱,“你这是彻底回来了,还是来探亲?”
许知颜拉许知时坐下,抱着他的手臂把今天下午和张映南的谈话内容悉数讲给他听。
“哥哥,你说我该怎么选。”许知颜倚在许知时肩头。
她从小主意大,可人是情感的矛盾体,难免有权衡取舍之时,每每遇到此类难题,她总会想到许知时,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下午她急着回申城的原因。
许知时没正面回答问题,说:“吃饭了吗?”
许知颜摇头。
“哥给你煮面吃。”许知时起身往岛台走。
许知颜要求,“加把青菜哦。”
“事多。”
公寓有许知颜的换洗衣物,她进了自己常住的屋子,从衣柜拿出一套家居服换上,出来正赶上面条出锅。
许知颜束好头发,坐在岛台高桌边,那小勺喝着面汤。
许知时问:“你喜欢演戏吗?”
许知颜想了想,把筷子搁在碗沿,转过椅子面对许知时,“最初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反抗爸妈才跑去溪城当演员,可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以我的脾性根本受不了那些委屈。”
许知时说:“那就去做,别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你就是太要强了,大多数人拼尽一生往上爬就是想拥有只手遮天的权势地位,善用优势并不可耻,何况这是爸妈凭借自身创造出的有利条件。”
许知时的一句话让许知颜定了心,前路风波她已有预知,她只是需要一个人赞同这个略为鲁莽的决定。
“至于张映南,你们除却必要的交流,最好保持距离。”许知时怕张映南会因为风蓝对许知颜有什么不当行为。
“嗯。”
许知颜下午喝了两杯咖啡,食欲消磨,吃了几棵菜叶就抱了,她气馁说:“高言竟然是那部戏的摄影师助理,两个月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烦。”
许知时收了碗筷,“之前骚扰你的那个小畜生?”
许知颜点头。
“让他消失又不是多难的事,别因为他影响自己的决定。”
许知颜生性善良,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想赶尽杀绝,有我保镖在,他也做不了什么。”
话题转向傅书珩,许知时故意打趣:“你和你保镖关系倒是好。”
许知颜面色不自然,试探问:“你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会有什么后果?”
许知时丢给她一个苹果,开玩笑说:“剥夺你姓‘许’的权利吧,吃完早点睡觉,我被公司那群老头快整疯了,先睡一步。”
分别之后,傅书珩回到五年前买的房子,物业为长期没人住的房子提供清洁保养工作,哪怕这么久没回来,屋内也干净雅致。
在高铁上睡了两个多小时,这会许知颜毫无睡意,她打开阳台门,坐在摇椅上吹风,放空思绪。
手机屏亮了起来,在四下如墨的环境里,有些许晃眼。
臭保镖:【你到家了没?】
小知了:【到啦,你呢?】
傅书珩环顾没有人气的房子,心里空荡荡的。
臭保镖:【在朋友家。】
小知了:【你这臭脾气还有朋友呢?】
臭保镖:【……】
订票网站发了短信回执单,许知颜不看这类信息,又没有人给她报销,她想划上去,一用力竟然点开了,刚准备退出,傅书珩的身份证号码映入眼底。
1月22日,今天是他的生日。
许知颜看了眼时间,22:32分,她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傅书珩接得很快,“喂?”
“今天是你生日啊,你怎么不说呢?”许知颜问。
独自在外时日已久,傅书珩都快忘了过生日是什么滋味,傅书庭和傅父刚才给他发了祝福微信,他才想起来自己今年都二十九岁了。
傅书珩说:“忘了。”
许知颜:“你朋友家在哪里?”
“东江附近。”
“我也在这附近,你知道江边的和佳广场吗?”
“知道。”
“那你出来,给你过生日,我很快到。”
傅书珩没来得及拒绝,许知颜就挂掉了电话,她搜索了公寓附近的蛋糕店,从衣柜里随意挑了件衣服,挎包出了门。
她跑去还在营业的蛋糕店,差一刻钟蛋糕店就要打烊,店员正在处理面包,许知颜买下了冰柜里最后一个蛋糕,嘱咐店员给她一包蜡烛。
傅书珩先她一步到了江边,坐在长椅上等她,远处有人提着盒子一路小跑,到他跟前时,还喘个不停。
“赶上了。”许知颜把盒子放在长椅上,拉开丝带,往蛋糕上插了两根蜡烛。
许知颜捧着蛋糕站在傅书珩身前,还没缓过劲来,说:“23:46,生日快乐。”
傅书珩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烛火间,许知颜冻得通红的小脸,嗔喜迷人。
傅书珩作势要吹,许知颜探手护住火苗,“先许愿,两个,一个留在心里,一个说出来。”
许知颜执意如此,傅书珩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她的样子。
“吹吧。”
“一起吹。”
许知颜切了蛋糕,把带有生日快乐的铭牌插.在傅书珩那块上。
她拿着纸盘坐在栏杆上,堪堪与傅书珩一般高,她问:“你多高呀?”
“187。”傅书珩注意许知颜的动作,怕她掉江里去。
晚风吹起许知颜的衣摆,丝丝凉意透进衣衫,许知颜把手缩在衣袖里,用一小截指腹捏住盘子,申城比溪城要冷一些。
傅书珩问:“昨天那个男的……是你前男友吗?”
傅书珩顾念着许知颜的情绪没昨天在她伤口上撒盐,他纠结了一夜该怎么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才显得不冒失。
许知颜摇头否认,横横不悦说:“还没在一起就把我渣了。”
傅书珩侧身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人渣你也能喜欢?”
许知颜以为他在同情自己,笑着说:“谁还没个耳聋眼瞎的时候。”
她故意凑到傅书珩身边,“我眼光一向很差。”
傅书珩不说话,她也不自讨没趣。
许知颜问:“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把能说的那个告诉我呗。”
“反正也实现不了,懒得说。”傅书珩把盘叉放回盒子。
许知颜跳下来,“人要有梦想,说不定就见鬼了呢,说呗。”
“你确定要听?”
许知颜眨着眼睛,表示肯定。
傅书珩凝着她的眼睛,半刻,他说:“让我亲你一下。”
“啊?”许知颜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书珩挑眉看她,“我就说实现不了。”
许知颜脉搏心跳加快,神经打结,无法思考,一番心理斗争过后,她抬头闭眼,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勇敢说:“那……来吧,不就亲一下么……”
声音越来越小,不像是说给傅书珩听,反而再给自己打气。
傅书珩蓦地靠近,熟悉的气息盈满鼻腔,许知颜紧紧闭着眼睛,眼皮猛地一抽,心脏被他抓在掌间似的,那一吻却迟迟不落下,折磨着她。
许知颜微睁眼眸偷瞄他,未想还没看清,傅书珩扶着她的肩膀,在额心印下一吻。
温暖、奇妙、燥热、羞耻,多重情感交织似给许知颜的大脑施了麻药,久久不能回神。
无星无月的天空窃喜着,傅书珩第一次觉得,申城一月的寒冬,竟然如此美好。
那个没说的愿望是,许知颜永远平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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