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的父亲
“丫头,手头的钱还够花么,不够了就说话啊······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别老吃泡面!”叮嘱完,父亲立马挂了电话。
近年来,父亲听力愈发弱化,可能是他年轻时受伤遗留下来的毛病,日渐垂暮,耳朵就慢慢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了。每每父亲打电话,尽管我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会说一些关心的话。我姑姑说,给我爸打电话,他说完自己的事儿就挂断了,只听得清我的话,听不清别人的话,我苦笑着不知说些什么。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生长在黄土里的农民,认识的字除了数字,就只剩父亲和我的名字,这是他一生的憾事,也是那个时代之殇。

我们住的小村子
我们的小村子三面环山,一条窄窄的小路,弯弯曲曲地从山的南边辟了道口子,沟通了外边的大千世界,让村子不显得那么孤单。曾经村里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今天依旧不温不火。年轻人外出打工,外边买房,老街的旧屋了无人烟,坍塌凋敝,有些只剩了矮矮的围墙,有些勉强住着户人家。当然也有新房子,只是零零星星的水泥房子杵在山岚雾霭中,略微有点格格不入。
我们家还是老样子,只是奶奶去世后,回家显得空荡荡的。老宅里,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折纸年华,却悄悄地偷走了父亲的青春。看着父亲泛白的双鬓,有时候我会心里暗想:如果没有我,父亲的生活肯定是另外一番光景。不必拼死拼活地去工地干活,不必买一双粗布鞋还要讨价还价,不必犹豫之后仍然买一包最便宜的香烟······时间从来不讲道理,将深深的皱纹刻在父亲的额头、眼角,催人老去。父亲,余生换我好好照顾你。

父亲和村口的老年团
村头儿向阳的空地上,一群老人暖洋洋靠在凳子上,摇着手里的蒲扇,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看厌了灰蒙蒙的大山,迷离浑浊的眼睛中透着些落寞。曾经,他们在水洼里洗衣,在菜畦里拉家常,在麦浪中笑丰收,爬上房顶喊娃娃回家吃饭······那时生活不算富裕,倒也有滋有味,纯粹、快乐、充实。可如今,形单影只,只有傍晚的几缕彩霞为伴。
我们家倚在半山坡上,一出门就能俯瞰到错落有致的村落。一晃多年过去,街头巷尾不见小儿嬉闹,偶有一声狗吠撕破了这令人陌生的寂静,封存的记忆散落了一地,那一刻我才发觉,故乡回不去了。以前仲夏时节,我最爱躺在房顶上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傻头傻脑地找北斗星,听着虫鸣,瞥见一只流萤都要欢喜好久;而今,村里有了路灯,街上却不见一只影子,点点灯光嵌在山里的夜色中,晚风不再温柔,到处都是黑色。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我的父亲和村口老年团一起晒太阳,那一幕他们就像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惹得路过的人心里涩涩的,鼻子酸酸的。将来,我可能也会抽不出时间陪伴父亲,但是我现在正在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坚信直到有一天可以把父亲接进楼房,一早一晚给父亲准备好热乎乎的饭菜,陪父亲唠唠嗑,悠悠时光慢慢回馈。

藏在父亲嘴角的过去
听上一辈谈他们小时候,十岁出头就要下地干活,去生产队放羊,不分酷暑严寒,日复一日。我会觉得难以置信,也会窃窃倍感幸运。原来真的有人过的苦不堪言,竭尽全力也只是活成了一个普通人模样,命运开的玩笑有些过分。
当年,父亲在家排行老二,兄弟姊妹五个,重活累活全都压在了父亲和大伯的肩上,忙不完的农活儿,每天衣裳被汗浸湿拧出水来,家里照样揭不开锅。付出的体力和实际收入不成正比,他们个个穿的是挂着补丁的衣服,父亲千层底的鞋磨得大脚趾尴尬地露在外边,只有过年过节才见碗里浮起几朵油花。
一家人挤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头小院里,因为交通不便十天半个月也不出一趟远门。现在回想,他们也会被自己当年徒步两三天,走到市区卖山货的经历惊讶到。父亲谈自己十七八岁的年纪,晚上一个人在山里浇玉米,用石头敲铁锹把狼吓跑,倒像是一个小孩儿在炫耀自己的光荣事迹。过往辛酸,似乎都藏进了父亲微微上扬的嘴角。
然而,我至今都不能理解那个年代,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养育五六个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那种光景,别提受教育了,光是养家糊口早已是捉襟见肘。直到如今,父亲一路上跌跌撞撞没有抱怨过,对命运的安排谈不上甘之如饴,却也是淡然处之。依旧守着他的几块田地,勤勤恳恳,偶尔飘一句:“现在的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文化是真不行,不好好上学,就被甩到庄稼地里受罪喽!”他没有训诫,但是每个字都烙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陪我走过的折纸时代
小时候不懂事,小伙伴有的东西,我也会向父亲撒娇索要,那会儿对家里条件没有概念,父亲说等我期末考试第一名准买。一到放暑假我背着自己沉甸甸的书包,一手拿着自家的凳子,一手拿着奖状,往家走的路上就乐开了花,也顾不着累了,巴不得一进家门口就拉着父亲去镇里买心心念念的礼物。我哪知道那只是大人搪塞小孩儿的谎话,父亲说明年一定买,气得我晚饭都没吃,吭哧吭哧哭着哭着在椅子上睡着了,真是幼稚。就在上四年级的某一天,我的高光时刻到了。我和父亲去赶庙会,毫无预兆地父亲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乐翻了,那天下午我就没着家,尽管不会骑,但是就那样磕磕绊绊地蹬着车满街窜。父亲真是个怪老头,猜不透他。
父亲在讲话上很吝啬,不吭不响,他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事情整得井井有条,但老是喜欢使唤我这个懒虫。有一次,父亲让我把小推车推到油菜地里,可是我那时还小,跟在父亲身后走得有些慢,走着走着就跟丢了。由于不认地里的路,就灰溜溜地原路返回了。那天晚饭的时候,父亲也没责备我。我还纳闷儿,后来才知道邻居把我的囧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从那之后都是我在前边走,父亲生怕把我落后边。
我的童年有些呆头呆脑,父亲的教育态度就是“放养”。别人父母在家吼孩子写作业的时候,我父亲去地里回来,偶尔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小酸枣,偶尔牵出来一串蚂蚱给我玩儿,印象里父亲没有苛责我必须事事完美,只是默默支持。我熬夜补作业的时候,父亲去呼呼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故意说:“早写完不就能睡个好觉了,赖不得别人哈。”不愧是我父亲,让人又爱又恨!我有时候也会把学校发的烧饼,舍不得吃,学电视里的样子用干净的纸包住,打个蝴蝶结,带回家去让父亲尝尝。虽然他一脸嫌弃,但还是被我这种没见识的样子逗乐了。

再后来,学校离家越来越远,我长期寄宿在学校,和父亲的联系都是全靠一张薄薄的电话卡。在学校我很少掉眼泪,尽管想念、牵挂、有沮丧的时候,转念一想父亲一直都是我强大的后盾,时常嘱咐我安心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越来越意识到有机会读书真的是件幸运的事儿,有这样的父亲同样是件幸事。
时光,慢慢走······等我羽翼丰盈之前,请不要让父亲老去,他的后半生需要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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